虽然感觉不太可能，但听到独孤瑾瑕名字的那一刻，我还是忍不住地想，他会不会有可能已经知道了独孤瑾瑜与我们在私下里的一些约定。
在此之前，独孤瑾瑜曾经以他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化妆成沈蓉的弟弟沈炼，混入承露台中，不仅骗过了我师父姬汤，甚至连号称谛听菩萨的闻生死也看不出任何端倪。那次他在小树林里阻止了独孤瑾瑕的长子独孤信对我们追杀，趁独孤信反应过来之前，向我们透露了很多信息，比如这位独孤瑾瑕有可能与凉夏国主赫连勃勃有一些不可告人的交易。为了谈听清楚情况，我师父姬汤不惜亲自深入险境探听，最后成功地失陷在了统万城中。
如果赫连勃勃察觉到了什么，那么独孤瑾瑕说不定就会知道有人要给他制造麻烦，那么不论出于什么考虑，他不仅不会让这些江湖人越过国境线进入凉夏范围，甚至还会百般阻挠，乃至于痛下杀手。
对于独孤瑾瑕这种枭雄来说，一口气屠杀几百人可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正在胡思乱想，程玉泉突然向我一指，吓得我险些跳了起来，心想完蛋了，一定是我的身份暴露了，程玉泉这个兔崽子把我出卖给那个独孤瑾瑕了。可是转念一想，又感觉不对，程玉泉对我的了解，恐怕并不比那个独孤瑾瑕多多少。
独孤瑾瑕皱了皱眉头：“你很紧张？”
程玉泉看了我一眼，轻声说：“独孤将军请你过来，他想见一见组织义军防御，抵抗凉夏铁骑的少年英雄。”
我说：“哦。”走过来说：“英雄什么的，其实不敢当。”
独孤瑾瑕淡然道：“没关系，我见过的每一个人这种时候都是这么说自己的。”
我顿时就觉得，这是个什么人啊，这么冷峻看破的派头，我欠他钱吗？
于是我接着说：“只是有点可惜。”
独孤瑾瑕微微抬起头，用鼻孔看我道：“可惜没多杀几个凉夏贼子？还是可惜多死了几个兄弟？”
我说：“可惜……最后还是让将军捡了漏，抢了这个风头。”
程玉泉的脸色一下就白了，独孤瑾瑕的眼神微微一怔，接着变得凛然锋利，仿佛一对短剑，锋刃正对着我的眼睛，而他身后的那几个卫士幕僚模样的人，经过了短暂的愣神之后，纷纷大声呵斥起来。
我泰然自若地看着独孤瑾瑕，在心中默默估算这个人的战斗力。
独孤瑾瑕却摆了摆手，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不自觉的笑容，他笑着说：“这倒是没想到。小子，看来你不仅很有胆量，也很有想象力嘛。本将军手下就缺这样的人手，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到本将军麾下，报效国家？”
我又老老实实回答：“对不起将军，我是唐人。”
我感觉独孤瑾瑕已经慢慢习惯我的对话方式了，他点点头：“理所当然，理所当然。你是唐人，就算要报效国家，自然也是报效唐国。真是可惜了，你要是跟着本将，以你的人才，少不了是个登坛拜将封万户侯的，来日云台阁上没准都会有你的一席之地。可惜了。”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听到最后一句“可惜了”，我甚至都隐约嗅到了一丝丝血腥气。
程玉泉凑到独孤瑾瑕面前，张了张口，似乎打算说些什么。我猜想他可能是打算透露自己的身份吧，这其实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他以为可以扳回独孤瑾瑕的观感，但我感觉这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所幸独孤瑾瑕一挥手，说：“不要浪费时间了，前军继续前进，拿下大散关！本将到来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违者格杀勿论！”
他身后的卫士们齐齐应诺，两面丈许高的帅旗向前倾斜，很快，两翼的两支并没有靠过来的骑兵队伍继续前进，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奔驰的烟尘再度遮蔽了地平线。
独孤瑾瑕环视了一圈四周，伸手点了点我、程玉泉和无花，说：“三位，请随我同行。”
我感觉他说话很少用命令的语句，但却让人不由自主地听从，这或许就是沙场上的铁血将军和江湖人的区别吧，气场的厚重庞大，与个人的经历是分不开的。
所以无花说：“不，小僧就不去了。”
独孤瑾瑕微微低头：“嗯？”
无花微微抬起头：“小僧要在这里做一场法事，超度昨夜死去的亡魂。”
独孤瑾瑕静静地看着他，原本这里是战场，但在这一刻，一切仿佛都安静了下来，甚至连周围的马匹都不敢打一声响鼻、飞鸟也不敢振动一下翅膀，甚至头顶的云都不敢飘忽一下。
这个脸色白皙的中年人，右手轻轻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无花突然抬起头：“将军在看什么？”
独孤瑾瑕的手下意识放开，像是一个准备淘气的熊孩子突然被大人喝止了他的小动作。他呵呵一笑，说：“没什么，小师父一副好皮囊。”
说完，也不等无花回答什么，翻身上马，以手按剑对我和程玉泉说：“小师父有要事，二位没什么事吧，我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二位，稍后，我在前面恭候。”说着，他甚至都不需要有任何的动作，他的坐骑自己就迈动四蹄，向前小跑起来。
上千大魏骑兵就这么慢慢地，从我们面前经过。
等到烟尘和旌旗消失在远方，我才尝尝出了一口气，啧啧叹道：“厉害厉害！”
程玉泉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是厉害啊，真不愧是独孤家的少主，未来的独孤王！刚才他一句话不说的时候，我都感觉有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了，这份杀气，啧啧啧，就算是承……就算是我老家的那几位大人也未必有哇。”
我摇摇头说：“不是的，我说的厉害是他的那匹马真厉害，不仅漂亮健壮，还可以自动寻路，这得花很多钱吧？”
程玉泉白了我一眼：“你……算了，咱们出发吧，别让独孤将军等咱们。”
我顺势躺了下来，说：“出发，出发……呵——我一夜没睡，醒了就出发。”
不管程玉泉几乎是呵斥的阻止，我眼睛一闭，就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真舒服。
但是当我醒过来，一眼看见独孤瑾瑕那张白净的脸拧着眉头，几乎凑到我的鼻尖前，牢牢盯着我时，我的心脏突地一停，感觉心口被人捣了一下似的，毫无理由地就被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