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这条漫长的栈道上，除了地上已经烧剩下的那堆灰，就只有我一个人。大雾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弥漫了起来，遮盖住了我的前后，远处点点的火光在雾气的遮盖下显得恍如隔世。
等会儿，火光？
我走到栈道边，看着远处尽头。起初在这条仿佛永无尽头的栈道上，我是认不出方向来的，不论是一条路下来没有岔路的那座灯笼广场，还是我二十年前就已经熟悉的朱色牌楼，统统都消失不见，只有一条永远不知道通向哪里的栈道，一侧是岩壁，另一侧是黑漆漆深不见底的虚空。然而现在，在这一刻，我忽然好像天生就知道一样，清楚地意识到栈道的尽头是上清宫那座沉默恢弘的古建筑门楼，而此刻，它们正在火焰里熊熊燃烧。
二十年前的上清宫有没有焚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二十年后，当我和花火、姬搏走进上清宫后不久，他就在火海当中化成了灰烬。
现在，这一幕重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除了恍若隔世，我找不出其他的词语形容我的感受。
是幻觉么？我快步跑了过去，之前不知道走了多久仿佛永无尽头的栈道忽然就被我走到了尽头，只是几步的距离，我就踏上了岩石坚实的地面，滚烫的热风迎面而来，我甚至还看见许多黑影在火光中闪烁，远处有建筑因为焚烧而垮塌发出的巨响，甚至我还听见宫墙里面那些如泣如诉的哭泣和痛斥声。
一切宛如二十年后，卫九湟带人颠覆并围攻龙虎山的那一幕。
我深吸了一口气，钻进了火场。龙虎山上清宫里面一定是有讲究的，至少风水布设肯定是没的说，没准还有什么禁制或者符阵，然而我一路行来，居然畅行无阻，很快，我就看到了上清宫中央那片崩解的废墟，和已经化为满地狼藉的院子。
一个身着杏黄色道袍的中年道士站在原地，茫然地低头注视自己的双手。在我闯入这座院子时，他猛地抬头看向我，满脸被烟熏得焦黑，双眼血红。
张源静天师。
我一下子心虚了起来，下意识握住了得意剑，说：“那个，张天师，你别看我，这里这个样子和我没关系！”
张源静的身体转向我说：“还说没关系！要不是你们当初救下了那个卫龙，让我感觉他毫无本事不加提防，我龙虎山基业又怎么会毁于一旦！苍天有眼，我终于找到你了，今天你别想再跑了！”
我一怔，听这口气，眼前的张源静怎么像是二十年后龙虎山之变后的人啊。我明明身在二十年前，这家伙是怎么来这里的，难道和赵蒹葭一样，也是怎么穿越过来的？这么想想，我有否定了这个念头，因为我看见站在火场边缘的张源静，身下居然没影子。
老人家分辨人和鬼就是看影子。没有影子那就是鬼，是虚幻的，眼前的张源静是不是鬼尚且待考，但既然是虚幻的，那我就不用担心了。要知道这里是哪，这里可是龙虎山啊，天下道教正朔，什么鬼吃饱了撑的敢在这里撒野。
我说：“幻觉幻觉，都是幻觉，吓不倒我的！”得意剑出鞘，在我身边横扫一圈，身周原本就好像糟过了兵劫的火场瞬间更加狼藉一片，烟尘滚滚，碎片飞溅。我一矮身藏在了飞溅而起乱哄哄的废墟堆后，迅速绕过站在场中心的张源静，向他身后的圆形拱门而去，那里直通冲天的血光柱。
或许张源静真的是幻觉，直到我钻出拱门，穿过了同样一塌糊涂的庭院，七转八转穿过九曲的画廊，翻过这座小山丘，血光柱就在眼前了，而张源静一直都没有出面阻止。
我松了口气，不得不说，我还是有点怕这个出道以来遇到的第一个高手的。摸了摸怀里酣睡的小强，我感觉好多了，至少我并不是一个人作战，至于姬汤和赵蒹葭他们去了哪里，我暂时是管不着了，天下这么大，他们都是有本事的人，应该不至于把自己搞丢，况且，有这么明显的血光柱作为坐标，我们很大几率都会在那里碰头……
吧？
我翻过小山丘，然后僵立在原地，感觉空气瞬间滴水成冰，浑身血液都停止了运行。
山丘下面，是一个向下延伸的斜坡，不长，不到百步，斜坡底部是一座漏斗形的圆形广场，用汉白玉和黑曜石地砖铺成了一队阴阳双鱼，阴阳双鱼的两个鱼眼，一只是高三丈，底座半丈的尖锐鎏金宝塔，足足七层，相比于正常的七层宝塔明显要袖珍，而相对于一个人而言却又十分恢弘，尤其是在四面八方都点满火把的情况下，反射出的金灿灿的火光格外摄人心魄。
另一只鱼眼，则是一口深井，井口盖着两片铁板，铁板上贴满了黄色白色血红色的封条，又有十几条铁链见这两块铁板锁在深井的基座上。
这大概就是锁妖井了，血色的火光就是从这座被里里外外封锁起来的深井里透出来，直冲云霄的。
而这座漏斗形的圆形广场，此时坐满了至少三百名道士，一个个正襟危坐，不乏白须黄衫者，手持拂尘，面向锁妖井，嘴里喃喃诵经念咒。
三百个人低沉的颂念声，让下面的广场笼罩在一层沉闷的音浪之中，谁也听不清谁在念什么，只能看清他人双唇的开合。而诡异的是，只有翻过这座小山丘，才能看见听见这连城绵密一片的颂念声，在登上山丘的过程中，我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甚至可以说万籁俱寂。仿佛他们的声音统统融汇在了这座太极广场火光所能照耀到的范围。
他们之前一定很专注，很认真，两耳不闻窗外事。
然而当我出现在小山丘顶端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突然转过头齐齐看我，嘴里的颂念声也在一瞬间停了下来，甚至好像那些在空中跳动的火把的火焰也停止了，空气瞬间安静，气氛一刹那积极尴尬。
我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才终于有点魂飞天外后自天外飞回的苏醒，看看所有人保持着一个姿势，一脸错愕甚至惊恐地看着我，就仿佛我是那种突然出现在晚课殿门外露出半张脸偷窥的师父。这样让人感觉很不好。我咳嗽了一声，小心肝乱跳，鼓足勇气对三百个道士说：“那个，你们好，你们继续，不要被我打扰。大家都做的很不错，就这样……”
广场中心，一个满脸愕然的黄杉道士一跃而起，拂尘向我一甩，喝令道：“孩儿们，这就是魔头，杀了他！”
三百个道士齐声应道：“杀！”
声震寰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