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端正地跪坐，直面看着唐岚那藏在纱巾下的脸，任凭后背遭受鞭打，始终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默默泪流。
他想起来了。
唐岚以前不是这样打扮的——因为被从天芒挖掉了眼睛，才会变成这样。他感到极大的痛苦，头脑的浪潮快要把他卷走，与之相比，后背火灼般的刺痛几乎微小得难以察觉。
是他害了师父，师父不该受这个苦。
从天芒死了，所有的苦，应该由他来承受，再由他带离这个世界。
双瑜早就死了。
“唐无间，结束了，起来！”主事长老告诉他。
他充耳不闻，唐岚开口：“无间，起来。”
无间恍惚地起身，踉跄了一步，稳住身体后，缓缓向唐岚走去，最终跪在唐岚面前磕头：“对不起……对不起。”
唐岚知道无间什么都想起来了：“我希望你忘了它。”
无间忽然伸手握住唐岚腰间的佩剑，用力向后一抽，猎光剑出鞘！
“唐无间！”众人惊呼。这是要大开杀戒了！
“不要！”唐岚大喊。
李连耀立即上前夺剑。
柳昭最快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无间此时是清醒的！他不可能害人！
无间轻易化解李连耀的招式，把猎光剑凑上脖颈时，柳昭扑上去死死握住剑锋：“不要！”
无间力量奇大，剑锋抹开柳昭手心，也抹开他的脖子。
“松手！”意识到他要自裁后，李连耀终于找对角度正确发力，推开猎光剑后压倒无间，使劲用手捂住他的喉咙。
血液正掠过他指缝向外流淌。
李连耀把自己灵力传给他止血，大喊：“拿布来！”
周围人目瞪口呆，柳昭立刻脱下干净的外袍递上去，李连耀用衣袖继续捂无间伤口，对逐步陷入休克的无间说道：“你要活下来。”
无间流泪，又抿嘴露出微笑。
“不为你自己，是为了我们，你要活下来。”
由于柳昭发力阻拦，刀口割得不深，没有割破动脉造成血液喷涌，在紧急处理下，血液终于止住。
柳昭双手鲜血淋漓，沉默地站在边上。唐岚依然坐在原地，双手紧紧相握，没有言语。
“没事，别动。”李连耀把无间的头轻轻放置在地，右手拇指扣住食指，指尖颤抖，轻轻将中指弹在无间眉心——
大清心诀第二重，断红尘。
无间的记忆再被清空，茫然地张嘴吸入一口气后，他终于安稳地闭上眼，再度陷入沉睡。
李连耀起身禀报主事：“唐无间受心魔折磨多年，已万念俱灰，给诸位造成困扰，王乐深感歉意。他本性向善，王乐始终相信他不会恶意伤人，一年时间，我们必定助他破除心魔。”
主管面色冷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带他去留影塔。”
“是。”李连耀抱起无间离开。
唐岚已经起身，略微向长老们鞠躬表示感谢，凭记忆数步子走向石室入口，柳昭走在唐岚后方护送他。
三人离开后，寂静的人群才发出讨论声：“唐无间真是个疯子……亏得王乐这么罩他……”
“实力强，是个疯子也得养，王乐里除了唐月鸿，就数他——不知怎的，他比唐月鸿还强了，甚至入魔后在西院无敌，王乐今后还得靠他来维持地位。”分析完，老者再感慨，“才十六岁就疯成这样，可惜可惜。”
“没准能真能好呢？唐月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就妖艳，忽然又打扮成那样，真不知是王乐的奇怪风气，还是他掌了西院主权后特意要搞得与众不同。”
唐岚忽然倚靠在墙上，双手捂胸，发出疑似抽噎的喘息声。
已经有四名王乐弟子在此等候，在唐岚即将沿着墙面蹲下去的时候，两名女子惊慌地上前扶住他。
柳昭向师妹解释：“没事，月鸿先生在难过，身体无大碍。”
唐岚深呼吸几次，轻声道：“我不能一起过去，无间就拜托你们了。”
“放心。”李连耀回应。
两名弟子带唐岚离开戒律堂。他也想跟过去，想要和无间亲密几天，然而无间暂时不该再见他，他作为王乐的代表，要权衡大局，不能在戒律堂面前表现出对无间的偏爱。
留影塔就位于戒律堂之后，受戒律堂监管，中央隔着一条宽广的大河，位于左右两座山丘之间。在西院中，最高的建筑是天武宗留下的钟楼，拔地而起高耸入云，留影塔则是第二高，曾令所有宗门心生畏惧。
天武宗离开后，戒律堂人员都进行了更换，由十个宗门长老共同执掌，互相牵制权利。他们发布赦令，不经审查就把先前因为鸡毛蒜皮小事而被天武宗关押的人全部赶了出去，省得他们在这青黄不接的过渡时期浪费口粮。
如今，留影塔中只关押了七名走火入魔后精神失常的灵师，被王乐诊断为无法沟通无药可救后，依旧关押终身；还有二十三名犯了重罪的人，或是不知悔改或是尚未达到预定年限，也依旧还在其中。
至于空置出来的两百一十二个房间，王乐事先派人一一查看过，趁着如今塔内空虚，并仗着王乐的学监主管地位，他们疏通好关系，挑选了采光最为良好地段，拿下最宽敞整洁的房间，名为雅莲。
王乐弟子已经提前清扫好了雅莲间，杂物都被挪出去，只剩了矮桌、木榻与衣柜，木榻上叠着上好的丝被与夏季必备的凉席，香炉里点了香料改善霉味，窗台上和桌子边还摆放了几个瓷瓶，插着几束无需打理的干花，让守卫觉得唐无间不是来思过的，而是来度假的。
李连耀把无间放木榻上，跟随而来的师弟呈上药箱，另一人打水过来帮助他清洗。李连耀神情严肃地擦拭无间后背，这事本来该柳昭做，但柳昭现在得先把自己双手洗干净包扎好。他问柳昭：“你没事吧？”
“没事，我不要紧。”柳昭看手上缠好的纱布，疲惫地坐在地上。
师弟凑上去：“柳师兄你要在这里陪他吗？”
“对。”
“有什么要带过来的？我去给你拿。”
柳昭意识到自己需要些东西打发时间，便口头报了些东西给他，师弟用笔记下来后，匆匆地赶回王乐给他去取。
“你别压力太大。”李连耀告诉柳昭，“有些事，强求不得，只能顺其自然。”
“是。”柳昭闭眼。
“虽说我总是告诉月鸿师叔，肯定能好的，但你的话——我希望你不要对他抱有太高的期待。至今没有患思离症的人痊愈，他能康复才是奇迹，他的一生，极可能始终承受疾病之苦，你要有这个准备。”
“是。”柳昭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