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有完全想起与唐岚有关的一切，但他知道他能这么做。
“你长高了。”唐岚觉得无间的身格差不多要赶上他了——最开始的时候，无间还不到他的下巴。他抚摸无间后背，感到他被思离症折磨得瘦骨嶙峋，之后要多添一个当务之急——让他赶紧健壮起来。
第一次见这场面的人惊愕地看着——这样幼稚的撒娇场面，简直就是唐岚私生子，怪不得这么受王乐庇护。
“你先过去，我随后就到。”唐岚吩咐他。
“好。”无间答应，心满意足地松开唐岚。
唐岚假装自己能目送他离去，轻声告诉李连耀：“无间现在似乎很好。”
李连耀点头：“我也觉得很好。”
待拉开一段距离后，唐岚才在引导下继续往前走，不被任何人察觉出他视力有异。柳昭没有把这件事透露给无间，而无间受了大清心诀洗礼，越让他痛苦的事会忘得越彻底，只要不再受刺激，甚至能够一辈子不想起来。
然而……除非不再见面，无间还是会知道——只要不是现在，不是现在就好。
唐岚最后一个进入石室，端正地入座。
天武宗离开后，陈年旧规被废除了大半，学生不会再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被逼来挨打，无间是五院易主后来到戒律堂受罚的第一位客人，十位戒律堂长老因为太过于空闲而全部出席。
人员到齐后，主事长老宣读：“王乐唐无间，因正当防卫与柳辰峰相斗，勇气可嘉，但走火入魔后伤及三十九名无辜。念你击败柳辰峰，为西院作出贡献，态度良好，便鞭责二十以示惩戒，今后不得再无故伤人——你可接受？”
无间已经跪坐在地，诚恳点头：“接受，抱歉，不会再有。”
“之后进入留影塔受监管一年，期间如果再入魔伤人，则将被消除灵脉关押五年，要是情节恶劣，将被关押终身，你可愿意？”
“愿意。”
“好，签字画押。”
无间面无表情地接过笔，此刻柳昭已经走到无间身边，一同跪下，禀告道：“主事，一切因我而起，柳昭请求代替唐无间受鞭责。”
说罢，他双手贴上地面，拱起后背把额头碰在手背上，以极其正式的礼仪请求对方应允。
无间提笔呆愣了一会儿，忽然明白过来，开口道：“你起来，我没事。”
柳昭再请求：“请主事答应。”
“没得这个先例可以开！”主事挥袖拒绝。
柳昭依然伏在地上，无间先交还笔，忽然起身把柳昭拎起来，把他拖到唐岚脚边放下：“你呆着，别管我。”
柳昭叹息一声。
无间起身，抬眼的瞬间自下而上地看到了唐岚那遮掩在纱巾下的模糊面容，见他眼睛上系着一条疑似丝带的东西——师父以前就这么打扮的吗？
他略显疑惑地回到主事面前，重新跪下签字画押。交还笔后，主事告诉他：“后退五步，随便怎么跪。”
无间后退，不知所措地站了一会儿，最终凭本能选择面向唐岚跪下，脸上露出微笑——能看到师父，他就感到安心。
“他向你跪了，在对你笑。”李连耀极轻声地告诉唐岚。
唐岚紧张地屏息，想要竭力听到无间的动静，内心担忧至极。
李连耀再叹道：“他长高后，样貌也变了，笑起来真的耐看。”
无间脱下外袍与内衬，露出全身陈旧疤痕时，周围人都惊愕得倒吸一口气——这是怎么过的日子！
主事忍不住发问：“王乐，这作何解释？”
柳昭禀告道：“他入王乐前，就是这样子。”
“……哎。”主事叹了一声。
挥鞭声响起，无间挨打后略微拱起后背，脸上笑意消失，咬牙忍痛，眼睛闭上，没发出任何声音。
这疼痛感钻入他脑中，让他忽然想起久远的往事，有一个人曾经如此残暴地对待他——那个人是谁？
剧痛正在后背愈演愈烈，片刻之间，无数信息涌入他头脑，他感到混沌地摇头，妄图从中窥得真相。
第二声鞭响后，他忽然有了片刻的清明，脑中闪过一人的面容，名字也随之浮现——从天芒。
他忽然睁眼，双目赤红，杀气毕露。
“不妙，真的想起来了。”李连耀再轻声告诉唐岚。
唐岚心中默默祈求——无间一定要忍住。
承受第三鞭后，他的理智忽然有了片刻溃散，喉咙底发出呢喃：“不要……”
自己只是在受罚！这里没有从天芒！不要动手！
他疯狂地劝说自己，急促地大口喘息，双手捂头，妄图抓住那蠕动散去的意识。
李连耀见到无间正在求助，立刻大喊：“住手！等一下！”
在第四鞭却没能止住，在落到无间背后的瞬间，无间忽然咆哮一声，侧身拽住血鞭，起身后用力一甩，把持鞭之人从后掀到前方！
——没人能再主宰他的命运！
——是生是死！由他自己决定！
“无间！”唐岚感到无间躁烈灵力横扫的瞬间，立刻大声呵斥他。
无间站在原地凶狠地扫视所有人，两条灵脉从皮开肉绽的后背显现，一直缠绕至他手臂。他身形瘦弱，但力量不减，黑色光芒从脚底焕发，如同活动的铠甲般爬上他的双腿。
“谁都不要靠近他！”李连耀呵止惊愕的众人。
唐岚依然稳坐，再大声呵斥：“唐无间！跪下！”
无间辨认出唐岚的声音，立刻退了一步，紧闭双眼连接溃散的理智，牙齿咬住下唇，唇口顿时鲜血淋漓，双手紧紧握拳。
稳住了。
勉强控制住了。
柳昭平静地告知众人：“他自幼受人虐待，十五岁才脱离苦海，因此滋生心魔，难以再忍受刑罚。”
这件事，唐岚先前就已经告知戒律堂长老，只是眼见为实，他们现在才真正信了。
唐岚声音放低，依然严肃道：“无间，跪下。”
无间发出呻吟，眼泪流淌，戾气终于消散。他终于掌控了身体，颤抖着缓缓下跪，向唐岚磕头：“对不起，我……”
唐岚下令：“无间，他们受了惊吓，向他们道歉。”
“是。”无间跪行转身，再向人最多的地方磕头，低声请求：“对不起……不要怕我，打我多少次都没关系，我一定不会再犯！”
“转回去吧。”主事吩咐。
“好。”无间抹泪，再面向唐岚，“师父，对不起。”
唐岚想安慰他说“别害怕”，但他不能在这里展现他的情绪，只能平静地告诉他：“我会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