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那个命题。
对我而言，林璐是怎样的存在？
她是讨厌我的、拯救我的、和我没有什么交集的陌生人。
不过既然有“讨厌”这种情绪夹杂在内，就不能说是陌生人了吧。如果用游戏来比喻，比起好感度为0的绝对中立NPC，林璐更像一靠近就会对我发动攻击的敌对生物。
“这样看来，撇开那个连她自己都不在意的相遇，我就完全没有理由对她的境况感到担忧了。”
夏日将至的宁静清晨，无法压抑内心焦虑的我不过六点便走在了通往学校的路上。
自林璐被停职已经三天，学生会先后调查了数个社团经费和财务报告多少有些出入的社团，可没有一个社团超出的经费和文学社那样完美吻合丢失的金额——那笔钱仿佛是在计算过文学社藏书的价值之后故意丢失的一般。
“该怎么办？”
即便过去了三天，作为当事人的林璐也没有向学校提起申请或是解释资金去向。
“保持观望态度的人群差不多决定站在哪一边了。”
而且……一旦学校核对丢失金额和文学社藏书金额吻合之后，很可能将文学社直接废社。
高中入学到现在，遵循女王大人“塑造全新的自己”的命令而行动的我，到现在唯一遗留的成果便只有文学社了。
而且，那里也是被班级排斥的我和江涟的归宿。
所以，这份焦虑感肯定和林璐无关。
这样解释给自己听的我，在走进教室的刹那便连找借口的力气都失去了。
教室里只有林璐一个人。
课桌上摆放着几本崭新的练习本，林璐正把撕下来的空白纸张往课桌上盖，可透过薄薄的纸张依然能看到刻刀划过的痕迹，隐约组成了一个刺眼的单词。
bitch。
“颜……颜岚吗。”
察觉到有人的林璐转过身来，不留痕迹地把课桌挡在身后。
“今天来这么早，是有什么事情要处理吗？”
假装没有看到的我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没……没有，只是偶尔想早起一次而已。”
“哦……”
连说话都不流畅，学院女王大人不自然的表情和僵硬的动作令我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事情，还是开始了。
两个月前的我曾一度陷入险境，江涟解决文学社危机的同时也将我从深渊的边缘拉了回来，让我辛苦构建的高墙不至于崩溃，可我却无法像江涟帮助我那样拯救林璐。
已经晚了。
满布裂纹的堤坝无论如何都无法修复。
我能做的，便只有像刚才那样装作没有看到，保存她最后一丝颜面。
林璐的伪装当然瞒不过班上同学的眼睛。
毕竟处于矛盾漩涡的中心，桌子上突兀出现的白纸很快就引起了同学们的关注。整个上午，坐在各个角落的同学都在窃窃私语，眼神不时落在坐在教室最中央的林璐身上，那些好奇中带着恶意的视线令我不寒而栗。
对于人心的黑暗一无所知的林璐没能将她的防线守护到最后。只是起身去了一趟卫生间，回过神来桌上的白纸已经被人揭开了。
拔去爪牙的狮子愤怒地看向四周，每个和她视线相对的人都别过头去表达自己的无辜，然而脸上的笑意已经掩盖不住了。
下午第二节课结束，似乎捕捉到了空气中的危险因子，任课老师匆忙离开了教室。
平常这个时候同学们总会离开座位，或是和亲近的同学一起聊天或是和朋友打打闹闹，可今天却不约而同坐在座位上没有动。
比起上课，现在的教室更安静。窗外的走廊传来隔壁班级学生的声音，与静到诡异的教室宛如两个世界。
打破这份宁静的，是总围绕在林璐身边的女生五人组中的两个。
女王开口时负责点头的女生戴晴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偶然经过林璐的座位，偶然脚步不稳撞到了她的桌子，偶然把桌上的两本书掀到地上。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有丝毫歉意的声音响彻教室，然后戴晴便退后几步，摆着讨人厌的笑容靠在讲桌旁，没有半点把书捡起来的意思。
面色阴沉的林璐狠狠瞪了戴晴一眼，即便跌落下王座，属于女王的威压依然令戴晴的表情变得僵硬。然而站上舞台的她已经没有了退路，强装镇定地保持看起来像在哭的笑容，她再次开口。
“请会长大人不要和我一般见识哦？”
似乎说出口之后才发现讲错了话，她用夸张的动作右手掩嘴，惊声道：“抱歉，是前会长才对。”
戴晴蹩脚的演技实在够逊，从另一角度而言却很成功——至少把教室里大部分学生都逗笑了。刺耳的笑声刺激着我的耳膜，便连总是把自己关进另一个世界的江涟都把视线从操场转移到教室里来。
林璐深吸了口气，或许她也察觉到这不过是个陷阱，面无表情地捡起英语课本。当她将手伸向历史课本时，原本在她的圈子里负责传令的应声筒唐雯快步走过，高抬的脚尖踢在课本上，历史书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了第一排学生的桌子上。
原本摆着笑脸围观的男生见炸弹突然抛到了自己桌上顿时脸色一僵，捡起课本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夏弘文的声音突然从教室后排响起。
“还给她。”
“啊……额……”
男生拿着课本的手微微颤抖着，犹豫了一瞬间便站了起来，正要朝林璐的位置走去，靠在讲桌旁的戴晴伸手拦住了他。
“等等。”
“诶？”
男生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书就被抢走了。
戴晴将手搭在唐雯肩上，笑着说：“还是我们来还吧。”
两个女生微笑着走到林璐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大概是跟在学院女王身后太久，终于能俯视曾经高高在上的女王大人，令她们情不自禁露出了陶醉的神情。
戴晴抬起手，让课本自己落在了课桌上。物体坠落的声音仿佛击打在某人心中，在汹涌的大海上激起又一波浪潮。
然后，林璐笑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露出笑容，那是仿佛要将寂静的教室化为花田的明媚笑颜，可我能感受到的，却是阵阵袭来的寒意。
再不做点什么的话……
“哗——”
海啸将要降临的前一刻，我蓦然起身，椅子的声音将全班同学的视线短暂地吸引到我这边来。
疑惑、不屑、愤怒、怀疑，满是恶意的目光快要将我贯穿。
我知道，一旦走上舞台，便没有了退路。
曾几何时，我也站在人群之中，举目四望，漆黑宛如深海。
所以今天，我再无法袖手旁观。
“嗯哼。”
装模作样的咳嗽引得坐等看好戏的学生们皱起眉头。抬头看了眼时钟，只差一分钟就上课了。
“你在搞什么鬼？”
有不耐烦的学生大声斥责。
我微微一笑，说出了令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的话。
“下节课在新校舍多媒体室，请同学们准备一下。”
话落，我拿着早已准备好的课本和资料飞奔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