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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引导

“金柯楼”这种高消费场所,众乡邻平时是想都不敢想的。掏出自己半年的收入拿来看“掼跤”饮酒作乐?谁要是真敢这么做,只怕祖宗都要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打他!

适逢今日程洲请客,众乡邻虽然嘴上说“不可破费”,但心中向往之情早已溢于言表。

本来出门到老君庙烧香就走了二里路,离县城外的瓦舍已不足五里。十几人说说笑笑顺路走来,几刻便到了。

于是金柯楼二层正中的大厅内,气氛就十分热烈了。这十几人开了两桌,那是使劲的吃、使劲的喝啊!有时或看看下面跤场内的角斗,不理水平高低,只管一个劲的叫好。并且还要叫的声嘶力竭、震破苍穹方可,唯恐有熟人在场不知道咱也在金柯楼上逍遥!

见不用自己鼓动乡亲们就造出了气氛,程洲也是满意的。

很快,就有在下面看跤的跤迷注意到楼上的大动静,认出楼上某个乡邻是亲戚,好生羡慕!立即热络的呼喊应答起来:

“祁家嫂嫂,你不在家刺绣做工,却牵了招娣来高楼饮宴”?

“那不是邓家娃娃么?!今日你端的好口福,却是有谁人嫁娶么?我与你是表亲,怎的我却不知?”

“大郎,几次唤你到妹夫这里来喝酒,你只是不应,原是嫌我贫贱不堪招待噢?”

“武晨跃,武晨跃!看这里这里,我是谭木匠的兄弟,那天······”

程洲听到这等人潮汹涌,不禁大乐!要的就是这个效应——他一摆手,“众乡邻但有相熟的亲朋好友在左近,都叫上来吧。全都算我的,再开两桌!”

众乡邻却也憨厚,倒不好意思顺杆往上爬;几人嘴里呵呵的憨笑,连说“不可不可······”

程洲笑容亲切,“众位可是担心花费太多?哈,我命都捡回来了,岂会在意区区浮财?”他掏出几块散碎银,约莫八两,就递给店里侍者,“这些银两,且去秤了报我,酒菜只管整治上来,花完便了。”

侍者就当面亮出个精致小天秤,秤完银子,报数:“八两二钱”。程洲点头,侍者自去安排酒菜。众乡邻看他又付了一遍银子,态度坚持,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都去招呼跤场下面的亲朋好友都上来同乐。一时间,跤场内外四处欢呼,好不热闹!

程洲现在仍是梳理着道士样貌,气质又与平日掼跤厮杀的狠辣“蛮痴儿”大相径庭,一时间倒没有人认出他,只有几人狐疑这个道士怎的如此脸熟······

待到金柯楼的门迎小厮又带进来这十几人,程洲对他们说:“你们是我乡邻的亲朋,那就是我的亲朋!你们可有同行的、相熟的?也都叫上来同饮吧,今天大家尽兴而归!”

就这样,亲戚唤亲戚、朋友拽朋友;直到二楼大厅六桌全开,坐的满满当当。还有几人陆续加入进来,程洲仍然热情欢迎,毫无为难之意······

待酒过三巡,程洲站起来叉手一礼,“多谢众位亲朋好友赏光!哈哈,你们是不是看着我面善,却又不敢相认?”他神秘一笑,“我,就是‘蛮痴儿’!”

这个劲爆宣言一出,“轰!”的一声,食客们站起大半;嘴里‘哇’声四起,大厅为之震动!

之前乡亲们大呼小叫的引朋唤友的动静就很大了,下面看跤的人群,目光早已经被吸引到了楼上。这次,楼上突然大哗,立刻把跤场里面看跤的和金柯楼其他包间、一楼大厅的客人都‘钩’了过来!甚至金柯楼的门迎、侍者都向二楼大厅来凑热闹,都想看看——今天几次三番升级的、牵动所有人情绪的大聚餐又出了什么新花样??

程洲对武晨跃点头,示意他按路上议定的大会议程来进行,自己却悠然坐下。

武晨跃拿出一张道观常用来写符表的的纸笺,他倒也粗通文墨,高声叫道:“这张宣礼,乃是老君庙张羽士所写,其中所述乃‘太上老君请程洲游太虚三日还魂事’,附有羽士印章、道观鉴章!”

众人听到这里,大概能理解其所说何事,又是一片大哗·······

武晨跃说完,即展开念道:“唯吾正道,有言、有理、有仁、有义;夫器莫大于天地,权莫大于神明;前劫造化神仙真人,以九天父母,问乎前劫造化功用时事······” 酒楼里的众善男信女,此时听他宣读羽士道贴,都立时低垂眼眉、面色肃然。

往下就念到关键了,“有善信者蛮痴儿,乃老君麾下金童;因逞勇犯戒,被贬凡尘;此番遭难,可为教训;召尔勉之,仍续其责······”

其实核心意思就是:伊川的乡亲们啊,你们眼前这个复活的蛮痴儿,他有背景、有的高层罩他的;他可是太上老君身边的金童咧!可是,蛮痴儿在上面的时候,不安分,还是喜欢逞勇斗狠,犯了戒,所以被贬到基层锻炼;他这次吃大亏被人暗害,幸亏有太上老君罩着,没死!算是让他得了教训吧。太上老君呢,召他上天庭安慰了几声,又从新踢他下来凡间。这个,下基层锻炼,装装样子,流程还是要走完的嘛,将来才好提拔他回中*央升官。哦,错了,应该是回仙界制药厂当‘高级’炼丹童子······

——

金柯楼隔壁包间。

代县令柯粱、县值司巡检签押岳冬峰在此饮宴,还有几个典书、押司、弓手(并不是弓箭手,相当于临时工)陪同。

这几人,也听到隔壁大厅里的‘金童还魂’传奇。

“怪事年年有、近日特别多!”岳冬峰游疑的说道。因为职业习惯,他是不太容易立刻相信这些神怪之事的。

柯粱作为儒家弟子,当然学过“子不语,怪力乱神”!许多没文化的半桶水的家伙,就往往会从字面意思把这句话理解成‘儒家不信鬼神’。其实,孔子他老人家的原话嗷联系前后文理解,他的本意是:对怪异、暴力、变乱、鬼神这些情况不明之事,不去随便评价、随便否定。在实际生活中,儒家很多人喜欢钻研《易经》、《山海经》这些神秘主义的东西,也并没有因为孔圣人不敬神鬼我就不拜神;恰恰相反,如果金榜题名、恩科高中,那肯定是要兴高采烈的的破费银两大烧其香、大拜其神的,这就是儒家‘说’与‘做’的两面性。

所以,柯粱心里觉得:这个金童程洲死了三天又复活了,那肯定是神仙显灵!

他却嘴上附和岳冬峰的质疑,“岳签押有所疑虑也是正常,毕竟事出突然。只是,你接着听,却有这许多人纷纷证明是亲眼所见;还有那张羽士,他兢兢业业操持道观数十年,声名远扬、德行俱配!何人敢说张羽士欺诈?”

岳冬峰一听,冷汗都快下来了:谁说张羽士欺诈?是你特么说的,我哪有这个意思?我被这些天连续的几桩怪事搞得心力交瘁,就随口感叹了一句而已,却被你这厮顺势扣了一顶‘质疑张羽士欺诈’的帽子!你们这些酸儒啊,每天不办正事,整人的时候却是浑身透着机灵劲儿!

岳冬峰赶紧撇清:“啊,那老君庙里的张羽士我最是崇敬了,他都说亲眼所见,那必是真的了。”

现在大厅里,却是进入了一个新阶段。

武晨跃完成了他的光荣任务。他一辈子也没有在人前这么风光过,简直有种达到人生巅峰、虽死无憾的感觉!而其他乡邻在武晨跃榜样作用的带动下,也放开了音量,在各自桌子那一圈,高声宣讲起自己的神奇见闻,各个添油加醋、细节丰富、生动无比!

观众们听着讲解,纷纷惊叹羡慕,恨自己没福分,没有赶上亲历一次老君请金童的旷世奇遇!

等到酒宴散去,这些围观群众回到家里,又各自吹牛皮,肆意发挥:

有人说自己今日碰巧也在老君庙,亲眼见老君用两个指头就‘拈’着那金童蛮痴儿,放在香案之上,飘然而去;

有人说自己当时正在僻静地方吟诵《道德经》,可巧就看了一下天上——只见太上老君亲切的抚着金童蛮痴儿的头,驾着祥云,一起悠悠的落向老君庙里······

程洲满意的看着不断有人想挤进大厅,还有厅外走廊,都挤满了围观群众,外面跤场都停了,谁还有心思看掼跤?

哈哈,好,很好啊!

今天这传播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好。

程洲的这一番安排,却是大有深意:请众乡邻到“金柯楼”吃喝答谢,便是‘还魂事件’的收尾关键。在这里,经十几个见证人统一口径的宣传之下,把事情作实;以后会省掉很多麻烦,相当于集中召开一次新闻发布会。

程洲就是要营造轰动效应,就要在这个是非最多、矛盾最集中、人员流动最快的瓦舍中心丢个‘大炸弹’!一次性覆盖全县,形成信息压制,造成既成事实。这就是是以快打慢,掌握主动。如果我有敌对方,就算他得知了消息,再想传播其他对我有害的故事版本,就已经失去先机了。

程洲才不要作那种次次等别人打上门来‘白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劈着脑浆子了)的蠢人——你个人武力再狠,就算强如项羽,你也有杀不动了、被剁掉脑袋的时候!管你有没有敌人,把潜在的危险消灭于无形中,就是最吼嘅!

良久以后,终于逐渐散席,大家依依惜别。

每个人都要过来跟程洲打个招呼才肯离去,伊川的乡亲们都以跟程洲搭上一两句话为荣。

程洲也不辞辛苦,一直站在楼梯口,自矜而又有礼的恭送每个人。

如果对方是老人,程洲就搀扶他下楼,自己再回到二楼恭送下一位。

如果对方带着小孩,程洲就抱一抱、亲一亲,同样不厌其烦的送下楼再回来。

如果对方是女的,程洲就夸对方贤惠知礼、衣衫华丽(却绝对不能当众夸她美貌,在这时代绝不可如此轻浮。私下里当然可以)。

程洲像个美国总统候选人一样,细心的做着这些收买人心拉选票的套路,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

嘿嘿,这些见证人,算是上了他的贼船咯,以后都是他的基本盘。

——

最后,县丞柯粱和岳冬峰也走出来了,挨个跟程洲打招呼。

柯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又问了程洲一遍‘老君请金童’的经过。

程洲不厌其烦的,又细细‘回忆’了一遍自己从被打晕,到迷迷糊糊的觉得好像看到太上老君,再到老君‘请’他回天庭······到醒来发现身在老君庙的过程。柯粱听着,不住点头,毫无怀疑的意思。临走,他又嘱咐程洲好生将养身体,还命令岳冬峰抓紧缉拿袭击程洲的案犯。

柯粱下得楼来,骑上坐骑小毛驴之后,不由得微微一笑;心里有一个方案已经酝酿成熟:哼哼,好个你蛮痴儿!你就算是金童又如何,我就当你是太上老君的亲儿子!我下半辈子的富贵,却要落在你身上了······

而岳冬峰脸色十分平静,只是例行公事的跟程洲问了一些程序性的问题:可有仇家?可有与谁财物纠纷?可有怀疑之人?身边周遭可有任何异常?

程洲的回答当然是“没有”,而且在回答每个问题的时候,还先装作细细思考了一番再作答。

岳冬峰也没有多说什么,像是料定问不出什么名堂。他嘱咐程洲多加小心,想起什么就到县衙通报于他;之后,也和众公人离去。

到了今天,程洲(程锋)算是真正的在这时代站稳脚跟。这一番操作,他是享受其中的。程洲已经营造了一圈对自己有利的保护光环,拥有了厚实的群众基础,别人再想要动他,可就不容易了。

程洲开始感到这个历史游戏的乐趣,还是挺有意思的嘛······

目前程洲最烦心的事是:说好的主角光环呢?我的诸葛亮、吕布在哪呢?怎么还没有人才来辅佐我?老是靠自己一个人孤军奋战,太难了啊!

可现实中,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人呢,就只有身边这些人。

人才在哪里?要看你怎么发掘、怎么使用!像今天的漆匠武晨跃,放在合适的位置就很好用嘛,人才是用出来的!

比如春秋时期:很多人才都是从各个角落捡起来,先凑合着用;许多次,都是临时挖人来办大事。

还有刘邦的核心创业团队:萧何的出身只不过是个小吏、樊哙只是个杀猪的、韩信到处流浪没人重视;是刘邦信任他们、带着他们一起成长,最后,大家才一起干成了大事。后世的人觉得这几人很牛逼!可是,当初并没有哪个大佬看好他们;他们也并没有一开始就展现出超凡的才能。

程洲要回去好好想想,看有没有可能内部挖潜;邻居里面,要是能再冒出来几个武晨跃这样的人才就很好嘛。

——

今天,差不多了,完美收官。

程洲和姐姐程淑、武晨跃一起,正要离开金柯楼。他就发现在金柯楼对面的牌坊柱子下面,有一个人在那边远远的偷窥自己。那人身材精瘦,骑着一匹骅骝马,戴着范阳笠,遮住了脸面。

程洲看不清楚对方,但是很强烈的感觉:那人肯定就是鱼鳅儿徐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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