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顺推门进屋，媳妇刘翠玲正在堂屋灶台旁烧火做饭，见丈夫进来连忙起身，接过他手里的书包。
“你啥时候回来的？”
“来一会儿了，我找长喜哥说点儿事。”长顺说着掀开门帘进了东屋。儿子小勇正趴在炕桌上写作业，女儿小丽在炕头逗小猫。见爸爸回来了，小丽站起来一头扑进爸爸的怀里，小勇打过招呼后继续低头写作业。
“小丽，别跟你爸这儿撕皮挒肉了，穿鞋下地给妈烧火，我给你们烙饼。”
小丽欢呼雀跃。
“不用了，中午食堂改善，我给他们买来了。”长顺拿过书包，从里面掏出报纸包着的两个大馒头，分别递给两个孩子。小丽抢过来就是一大口，“真香。”小勇抬起头，接过馒头放在了桌子上。
“看看你，闺女家的没个吃相。”翠玲抢过小丽吃了一半儿的馒头，“快去烧火，我给你们炒鸡蛋。”说完来到西屋，掀开米缸盖子，在里面划拉半天拿出来两个鸡蛋，打到碗里，加了半碗水，又舀了半瓢白面，一边用筷子搅拌一边往里加面，稀稀的调了一大碗，端去灶台上。
工夫不大饭做好了，高粱面饽饽、高粱渣粥、炒鸡蛋和咸菜。等菜上桌的时候，小丽剩下的半个馒头已经下肚了，眼瞅着饽饽不伸手，大口大口地吃炒鸡蛋。翠玲看不过去了，用筷子去拦小丽的筷子，“给你爸和你哥留点儿，哪有点儿闺女样儿啊！”
小丽委屈得要哭，小勇把自己的馒头递给她，翠玲一把抢了过去，给小丽掰了一半，“别太信她意儿，都是你们惯的。”
长顺瞅着乐也不言语，摸了摸小勇的头，算是夸他懂事。
翠玲早早地就给俩孩子铺好了被窝，小丽不愿意挨着哥哥，非要睡在妈妈和爸爸中间，翠玲只好依了她。长顺坐在炕沿上一声不吭地闷着头抽烟，翠玲围着被子坐炕上哧啦哧啦地纳鞋底儿。屋子里弥漫着呛人的旱烟味儿，灯窑里的油灯一闪一闪的要灭，翠玲停下手里的活儿，用纳鞋底的大针拨去烧焦了的灯捻儿，油灯重新亮了。
“你没去老钱家看看吗？”翠玲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没耽误手里的活儿。
“我就是为这个事儿回来的，已经跟长喜交待好了，我不能去，听说广厚的媳妇挺能的。”
“嗯，钱广厚，白薯一个，他这个媳妇，人精，不知道哪辈子积的德，讨着这么个老婆，可惜又没那个福分。”翠玲说。
“那他还不知足，跳哪门子井啊！”长顺问。
“吓得呗，村儿里都在传，不光地主的地和家产要分，还要扒皮抽筋呢！诶，我问你，这是真的吗？”翠玲停下手里的活儿，瞅着长顺问。
“你只说对了一半儿，对划为地主成分的，土地和多余的家产当然要分，对富农是要保护的。扒皮抽筋根本就是没影儿的事，别跟着瞎嗡嗡！”长顺认真地说，他知道，什么话从干部家属的嘴里说出去，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我是不管，可真要把地和家产都给分喽，剩下孤儿寡母的怎么过呀？”翠玲马上想到了广厚家。
“地主和他的老婆孩子跟贫下中农一样分给土地，政府不会不给活路的。”长顺说着，又卷了一支烟。
“我说呢，这还差不多。你这回能呆两天吗？”
“我那儿多着事儿呢，明天一早就回区里。”
“那就别抽了，早点儿歇着吧。”两个孩子早已睡着了。翠玲把鞋底和针锥缠好放在窗台上，站起身，先卷好自己的被子抱到炕角，再回来将小丽连同被褥一同拽回到小勇旁边，重新铺好被褥，脱衣钻了进去。长顺脱得光溜溜的，掀开媳妇的被子也钻了进去。翠玲起身吹灭了油灯，“你身上好凉啊。”
“那你快给我捂捂……”
给亲戚送信儿的人陆续回来了，秀媛一听回话儿傻了眼。心想，当年老爷没的时候，是刚摆完百岁儿酒又办的丧事，还坐了五十多桌。给信儿的全来了不说，有不少没给信儿的听说后也主动来了，里里外外白压压的一片，那叫是个风光，让全庄人羡慕得不得了。到如今才四五年的光景，钱家出了横事，给了信儿还推三阻四的，真看我们家要不行了，不是那些年找上门来摘东借西、嘴上抹蜜的时候了。真应了那句老话“人情冷暖薄如纸”。转念又一想，人家都听说快要土改了，是福是祸，是凶是吉，谁都拿不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又有谁愿意招惹是非，逮不着黄鼬惹身骚呢！这样一想，愤懑的心情又平复了一些。可是，道儿远的不来还好说，村里的本家信儿也都送到了，虽说差不多都来过了，但好多人是趁着天黑来打个照面儿，领了孝褂子就走了，出殡的时候到不到场还很难说。秀媛让哥哥帮着拢拢，答应来送殡的十成还不到两成，就是说照着五六十桌准备的酒席顶多也就坐十桌，这可咋办呢？秀媛一时没了主意。
“哇……”秀媛再也控制不住悲伤的情绪，坐在炕上大声地哭了出来。“广厚哇，你好狠心，你怎么就舍得扔下我们娘几个一个人走呢！”秀媛之所以伤心，一来呢是为他薄情寡义，从打十八岁进钱家的门，广厚就没怎么得意过她这个媳妇，怎么说我嫁给你也是黄花儿大闺女，在家里有父母亲和哥哥们宠着，捧在手里怕飞喽含在嘴里怕化喽，你也不打听打听，要不是因为家里遭了难，能嫁给你做填房吗！秀媛我跟你也十来年了，你就是块冰疙瘩，也该早化了吧，况且还有你的一对儿亲生骨肉，你用脚趾头想想，打小儿就没了爹，你让俩孩子怎么活呀！二来呢是为他临阵脱逃，眼看着就要土改了，谁也说不清是福是祸，你个大男人不顶着，一声不吭地走了，一了百了，你是省心了，撇下我们孤儿寡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你亏不亏心，还有没有良心？三来呢是为亲戚朋友恩断义绝，老爷活着的时候，待亲朋好友们不薄，打我进门儿以后，也一直照着事儿办，千方百计维系着这个家，可如今有难了，这些个亲戚朋友连个脚印儿都不送，让人寒不寒心？我怎么对不起你们啦，这都是些什么人呢！秀媛越想越觉得委屈，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落，嘴里不停地数落着，直哭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两个孩子见妈妈哭，一人抱着妈妈一只胳膊，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跟着哭，哭得周围的人都陪着流眼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