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卑职已将当年之事查清楚。按照主上你给的日子，卑职派人去搜查，最后锁定在乞丐街。而通过当年出宫的记录，皇后娘娘夜里出宫的时间恰巧十分符合。基本可以断定，那位就是乞丐街上捡来的孩子。”
是夜。
今年南国的冬天来得有些快了。刚刚还处在深秋，夜里就突然冷了下去，随即直接飘了一场大雪。
“十六年了。”
双手垂于一侧的暗探部头领歪了歪头，不知这话里说的，是下了十六年的雪，还是查的这件事已经过了十六年。
用上好的紫檀木支起的轩窗前，有一位身着明黄色寝衣的中年男人。
他老了。
虽然不是很老。
但太子的年纪和他的白发证明了岁月确实流过，留下了它独有的印记。
圣贤孔夫子道，五十而知天命，这些年来，他过得一直都顺心顺意。唯有自己这个没看着出生的小女儿是一个心结。帝王，终归是多疑的。
皇帝自嘲的笑了笑，又瞬间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再如何多疑，他的猜测终究是正确的不是吗？难道，一切都是天命，天命，不可违？那些年做过的事情，还是要还吗？
“你退下吧。”
“是。”
皇帝的背影，有些消瘦了。宽大的衣袖中有两条瘦长的手臂，此时它们交负在身后，指腹与掌心的薄茧，看的也让人有点心疼。
皇帝迟迟没有立后。
大臣们都以为是皇上对先皇后的愧疚之心过深，也有的说是皇帝迷失在万花丛中，幡然醒悟后才知皇后是这其中唯一住进他心里的女子。
然而是这样吗？皇帝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吧……
皇帝抓起架子上担着的大麾，走进了夜色中。寝殿外绕过一条小石子儿路就是朝堂。皇帝走了进去，不发一语。
那边有龙椅。代表至高地位与权力的龙椅。龙椅很美，确实让人心生贪婪，让人愿意多付出些代价，哪怕只能坐在上面，只能当一天的皇帝。
这万人敬仰的权力啊！你终究是，害了不少人，包括他自己。
朝堂的屏风后，是御书房的暗门。这御书房，除了皇帝，谁也没被允许进去过。皇宫，不，整个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估计就是皇帝的御书房了吧……
就连石雪阁与墨殿最顶尖的高手同时联手，也不敌皇帝一手带起的那一支十人的暗卫。因为进不去，所以有秘密。
皇帝独自一人通过暗门来到了御书房，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匹黄锦。宫里的人若是见了，定会一眼认出，这是先帝在位之时曾亲手所制的帝令诏书。
御书房的烛火被点燃了。
他真的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只是想当皇帝。
这是世间所有人都所想要做的。
只是有些人有勇气，有些人没勇气，有些人敢想敢做，有些人敢想不敢做。
父皇从小教导他，要将理想付诸于现实，他实现了，并且不择手段的去实现了，这有错吗？
雪停了。一如皇帝的心绪，骤然而止。
“父皇，母妃小产了！”二皇子不顾门口侍卫的阻拦，四处闯着寻找皇帝的身影。
父皇的寝殿他找过了，张公公说父皇朝着朝堂的方向去，他过去瞧见御书房的灯亮了，便跑了进去。
“站住！”随着一阵“砰砰砰”声，二皇子的身前被数十只铁刀围住。
皇帝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早在二皇子闯入之后的瞬间，他便转身自然的将黄锦放入了自己的袖中，确仍不确定自己的这位二儿子是否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二皇子瞧见皇帝看了过来，“噗通”一声跪下，请求道：“父皇，父皇先去看看母妃，儿臣任凭父皇处置。”
跪在地上的二皇子不知是真的没反应过来御书房今晚为何如此好闯，只是单单几个铁刀侍卫拔剑相拦。
“修儿，朕有一卷黄锦，你可曾瞧见过？”
“父皇可否先去看一眼母妃，母妃她想见您一眼……”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神情恳切的二皇子，看了很久。最后暂时将此事放了下来，朝淑妃的寝宫走去。
“……皇上！……”
“怎么样？”皇帝驻足询问一旁拱手欲言的太医。那太医拱了拱手，摸着花白的胡子，回道：“淑妃娘娘此次小产并非身体抱恙，如今死胎已经取出，只需好好调理身子，但怀有龙嗣的几率，只有个位数了……”
一旁的静妃面色有些发白，惹得她身后的嬷嬷忍不住提醒她双手放松，莫要揪着帕子不放。
“皇上……皇上……”淑妃的脸上布满了泪珠，双眼中也尽是悲痛，她抓着坐在床边的皇帝的衣袖，哭着道：“皇上，臣妾不是自己不小心的……是，是静妃娘娘……她……”
皇上瞥了一眼静妃，又扫了一眼刚刚赶来的穆晓晓，问道：“她怎么了？”
“……我什么都没看见……呜呜我什么都没看见……”询问之际，床榻左方的茶几后传来一阵委屈的抽噎声。
“何人，还不快出来？”
“……我不出来，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淑妃突然扯了一下皇帝的衣袖，似乎用尽了刚刚积蓄的所有力气：“……皇上，她是修儿的表妹，前几日……”
皇帝忽的伸出一只手指挡住了她张开的双唇，摇了摇头。“妙舒，你过来，来，朕不会说你什么的。”
话音落了好一会，茶几后才出现一个软萌萌的小姑娘，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淑妃娘娘家真是好基因，表亲家的孩子都是个美人胚子。”穆晓晓忍不住看了一眼说话的静妃，同时也将静妃颤抖的双手和泛白的指尖看在眼里。
而静妃身后的婢女和嬷嬷却都松了口气，像是在庆幸皇帝此时没有追究。
“妙舒，妙舒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小妙舒说完这句话却没有动，小手不住地擦着脸上的泪珠。
“过来吧。”
二皇子见妙舒不敢过去，出声安慰道：“没事的，父皇是个好皇上，有他在，没人会把你怎么样的。”
“来吧，你尽管说，朕护着你。”
“妙，妙舒听见晚上娘娘的房间里有嬉笑的声音，就好奇为何这么晚了……这么晚了还……还有人来找大姨，就……就……”
皇帝将小妙舒抱在腿上，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咱们不哭了。来来来，静一静再讲好不好？”
“好了好了，咱们长安不哭了。天塌下来，有父皇给你顶着。”
“真的吗？父皇永远都不会不要长安的对吗？”
“当然了，长安这么可爱，父皇怎么舍得不要长安。”
……
曾经，在长安小时候，他好像也这么抱起受了委屈或者故作委屈的她到腿上，好生安慰。
也只是片刻的恍神，皇帝的胡须动了动，抱妙舒的动作有些僵硬。
“……是这位娘娘把大姨推倒了，我大姨就躺在床上，摔破皮了……”妙舒抬起头，又低了下去，好像是想到不可以抬头看天子，弱弱的说道：“妙舒小时候摔倒了，流血的时候好疼好疼，大姨还流了这么多血……”
皇帝顺着妙舒的手看去，静妃被这一眼吓得面色骤然苍白，连身子都晃了几晃。
“不是的，不是的皇上，臣妾，臣妾只是晚上做梦梦到皇上的龙嗣可能会不保，就前来提醒，臣妾没有推，臣妾怕后面要说的话不好听，前面打趣着让淑妃娘娘与臣妾一同学了学昨日两位丫鬟吵架的样子，随后笑着推了一下淑妃娘娘，臣妾没有……”
“……你没有，你只是打着幌子，你不愿意我有了修儿在有一儿半女！我，臣妾又如何会自己故意摔倒在地，伤的还不是臣妾自己的身子……”
“母妃……”二皇子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母妃的丫鬟急急来通报自己的样子，心里也明了几分，适时的唤了一声。
穆晓晓眼中划过一抹深意，如今这后宫里唯一好利用的也只有这做事说话有些莽撞的静妃，她若是使了宠，以后这些坏事又是谁来做？静妃迟早是要除掉的，但是，却不是这个时候。
“皇上，静妃妹妹傍晚一直在臣妾宫中，此事曾与臣妾提过，应不曾有假，毕竟静妃妹妹怀着身孕的前几个月都是皇帝亲身照顾，不允许人看望，自然没有嬉笑打闹，可能不知晓，还请皇帝开恩，莫要……”
“朕知道了。”皇帝将妙舒放下来，起身甩了甩衣袖，“淑妃好生修养，想要什么，尽管让婢女禀报。”
“还有，贵妃一会同朕去正殿，朕将后宫大印交与你，静妃在宫中禁闭三月，好生反省。”
“臣妾谢皇帝开恩。”
“是。”
静妃看着地上穆晓晓的拖地裙摆渐渐离开视线，才颤抖着站起身，低垂着头离开了淑仪宫。
再过三个月，她的孩儿还有四个月就可以出生了。紧闭也好，至少可以减少点危险。这个孩子，她一定要生下来。
静妃的左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已经微隆的小腹，眼中的那抹苦涩也尽数消散。这后宫，还不一定是谁的。
“静妃娘娘请留步！”
二皇子匆匆追了出来，有礼貌的说道：“不知近几日父皇不在静妃娘娘身边，娘娘可还习惯？你们这些奴婢一定要好好照顾娘娘，可要当心别出了问题。”
“多谢二皇子关心，可否劳烦二皇子帮本宫给淑妃娘娘带个话？”
“你说。”
“请二皇子带去，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静妃生的极美，如若凝脂的皮肤，挺翘的鼻，如画的眉，弧度完美的唇，却唯有那双似水的双眸黑的看不见底。
话说完，静妃并未行礼，直接走上回宫的路。“娘娘，这夜黑，还有积雪，要不，我们找轿辇吧？”
静妃仍向前走着。雪水浸湿了她的双足，在灯笼中摇曳的光线下，有一个执着向前的倔强背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