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初为什么不向她隐瞒病情呢？”我的眼眶里已蓄满了泪水，我一想到祖母每天与癌症病魔搏斗憔悴不堪的脸就觉得心仿佛被什么人揪着提起来一顿揉搓似的。
“瞒不了的，她很聪明，早就猜到了吧。”
“从明天起我来照顾她。”我抹抹眼泪，吸吸鼻子，大声地说。
“她不会同意的，她不想一大群人放下工作围在她身边，那会加速她的死亡。你想想，所有人都在提醒你你快死了，而且不赶紧死就会觉得拖延别人的时间，谁能受得了？她不想这样，她只想安安静静地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程。”
见我低下头，韩良接着说：“不过你可以经常去看她，她很喜欢你，平时我去看她她都很虚弱，但她今天看到你却像变了个人似的，说了很多话，好像把这些天积攒的活力都释放了出来。”
我们就这样一路无言。我知道祖母喜欢我，我也喜欢她，可是现在我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堵得难受。我看着窗外，这世上的人相聚离开，总有分别的一天，注定有一天我会失去她。但是在一开始就以这样的方式提醒我是不是太残酷了？在相遇时就知道时间不多，她是等不到看我穿上嫁衣了。我不想她只是我生命中一个匆匆的过客，惊鸿一瞥，就划过天际消失不见。
心情很沉重，但是哭不出来。
韩良把车开到了江边。江面像一块淡青色泛白的丝绸那般光滑平整。有轮船鸣着汽笛驶过去，声音飘飘渺渺进入耳朵，连从江上来的风都是清新的。
我趴在栏杆上，韩良倚在栏杆上，两个人这样面朝不同方向一正一反地站着。
“我是在祖母的爱护下长大的，但严格地说，她不是我的祖母，她是我父亲的小姨，也就是我祖母的妹妹。”
我并没有觉得诧异，毕竟也是有血缘关系的，就算是照顾自己的年老的人生病了，这样上心也是应该的。
“她还是我祖父的情人。”
我一时没有理清这个关系，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她……她做了自己姐姐和姐夫的第三者？”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祖父和祖母离婚之后她才跟祖父在一起，祖父也是迫于世俗压力，挣扎着，一直没有给她一个名分，她现在住的房子就是当年她跟祖父在一起时住的。”
我还以为她有一段浪漫的爱情和一个平淡的婚姻，两个人相濡以沫，然后一个一个地离开。看着她家里的摆设，我看得出来这是在怀念一个人，但我没想到她坐在摇椅里回忆的，是与一个曾做过自己姐夫的男人共同生活的片段。
“当初祖父与祖母结婚是在她们姐妹俩之间做出的选择，她那时刚从国外回来，大冷天里穿着裙子穿着高跟鞋拉着旅行箱在巷口遇到那个她还不知道即将要成为她姐夫的男人，她觉得她遇到了爱情，她要奔赴向她的爱情，结果却遍体鳞伤。所有的家人都变成了敌人，遇到的阻力也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她从家里搬出来一个月后，祖父祖母就结婚了，她也送去了贺礼，但没去赴宴。”
即便是在今天，这样的恋情也是不被允许的。我能看到一个女子为了爱情背叛所有的一切，撞得头破血流。爱上自己的姐夫，这怎么不是一件荒唐事呢？她怎么有那么大的勇气去挑战世俗的偏见？
“后来祖父和祖母离婚了，很多人都说是因为她的关系，她也毫不在乎，义无反顾地要和祖父在一起，反倒是祖父退缩了。这时候家人从敌人又都变成了仇人，全认准了是她破坏了祖母的家庭，于是就跟她断绝了关系，她这时已经跟祖父同居了。”
“她是四十岁的时候跟祖父在一起的，在此之前她一直是孑然一身。过了几年，祖母去世了，她去参加葬礼却被家人赶了出来—家人还是不认她，她就这么一个人孤孤单单过到今天。算起来，她跟祖父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过是短短几年。她常说是祖父的出现改变了她的一生，我想真是这样，如果没有遇见祖父，她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有时候我们遇见一个人，生命随之就变轨了。”
“她没有孩子，但是她待我父亲很好，就像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对我也像对自己的亲孙子一样，所以我们一家人都很尊敬她。我没有见过我的祖母，我就把她当做祖母，我们都是一家人。”
我不知道，在她平静的表象背后，竟还隐藏着这样的波涛汹涌。
我的心情很复杂，我并不把她看作是破坏别人家庭的女人，我只是在想她对我说的话，要我珍惜现在，珍惜与韩良在一起的时光。失去了才知道有多宝贵，不过她曾经是那样的奋不顾身，所以现在一定也是无怨无悔。
我何尝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来之不易，这样的幸福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奢侈的了。祖母人老了。可还有一颗年轻的心，而我呢，人年轻着，心却老了，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对于祖母，虽然我知道这些事，但我仍无法看透她。
“一起吃饭吧，我知道这附近有家餐厅，做的虾很有名。”韩良陪我看了一会儿江，邀我共进午餐。
“不了，我跟母亲说了今天中午回家吃饭。”我想起上午答应祖母留在她家吃饭的事还没有告诉母亲，这样的话我就还是回家吃，有些累了。
韩良送我回家，她见过我摆在床头上我们俩的合照，当时她还夸韩良长得标致。
母亲笑盈盈地端出水果，十分热情地招待他，脸上红光焕发仿佛要开出花来。又问他爱吃什么，要留他在这吃午饭。
韩良表现得很大方得体，很有礼貌，也不拘谨。我想我要是丈母娘，看到这样的小伙子也会很满意，说不定也会像现在的母亲这样高兴得眼睛眯起来，嘴巴合不上。
做饭的时候韩良很殷勤地帮母亲洗菜，看样子母亲很吃这一套。我想她说不定已经把韩良当作半个儿子了，以后我们俩吵架我还真的不确定她会站在哪一边，也许她会数落我脾气差会欺负人，也许会教我做家务。
我得有点危机意识了，所以当韩良吃完饭准备要去洗碗时，我飞快地跑上去跟他抢着洗碗。母亲看着我们俩开心地笑了，对韩良说：“让雅安洗吧。”他也就没有再跟我争。
我在洗碗的时候突然忿忿不平，凭什么我来洗啊？感觉自己好像掉入他们俩设下的圈套一样。我气冲冲地脱下手套，来到韩良身边，对他说：“你去洗碗！”韩良乐呵呵地去了，母亲却不乐意了，埋怨起我来，“你怎么能让韩良洗碗呢？”你看看，这个时候就偏袒起他来了吧？
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时候楚西平下楼来了。刚才吃饭的时候他一句话也没说，只顾埋头吃饭。母亲忙着给韩良夹菜，也没顾得上他。而且我们一家人之间是不那么客气的，吃完饭他就上楼去了。
楚西平在我身边坐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电视。我拿给他一个橘子，他接过去剥了皮，掰开一半递给我。
厨房里，母亲在收拾东西，韩良在洗碗，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说笑笑的，这幅画面真是温馨。
我想韩良这就算是得到母亲的认可了吧，起码我的爱情不与亲情相冲突，我不用受来自家人的压力，还能收到祝福，得到祝福的婚姻才是美满的。母亲早就对我说过，她会尊重我的选择，不会干涉我的婚事，她吃过的苦不会让我再吃一遍。
楚西平眼睛盯着电视屏幕，把一瓣一瓣的橘子往嘴里送。
“你说这女主角怎么又突然反悔了呢？”我问楚西平。
他好像没听见，我见他没反应便碰了碰他，又问了一遍。
“嗯？什么？”他一脸茫然。
“你到底有没有在看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