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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半年之后,冯驿才逐渐的把这件事儿忘记了。有时候偶尔还会想起,但是已远远不如当初那样担忧了,因为这成为有点遥远的记忆了。就这样忙忙碌碌,每天都是繁琐的治疗,也许过去了一年。冯驿正在家休息的时间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起初他没有听明白对方说什么事情,只知道电话是医院打来的。不久之后,他才知道有人投诉他。对方自称是医院纪委的,要他迅速来纪委一趟。冯驿想:有什么天塌下来的事,要他立即去修补。他很想谎称自己在外面赶不回来,后来,他还是不情愿的答应了赶往医院一趟。本想在家再拖一会儿。一会儿又打来了一个电话,冯驿发现是主任打来的,他瑟瑟发抖,不情愿地接了电话。信息传递得真快,主任也知道这事了,不久整个科室的人都会知道的……,冯驿想。与纪委打交道是个新鲜事儿,尽管冯驿知道这不吉利,但是他还是好奇地想去看个究竟。

冯驿不知道谁请他去会面。虽然他忐忑不安,但是他似乎能猜出是哪类倒霉的事情被他碰到了,无非就是他常常碰到的那些倒霉的事。在敲响了纪委办公室的门之后,冯驿就自报家门对开门者亮明了身份。冯驿几乎羞于说出自己的身份,虽然他不知道开门者是谁,但是他觉得自己在这里身份低微。开门人把冯驿引起室内,指着一个大的黑沙发叫冯驿坐下等候。想必是还要等什么人,冯驿觉得自己似乎来早了。冯驿一屁股在厚软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深陷在沙发之中。在科室上班坐的总是那种硬方凳,如今突然坐在松软的沙发上,他觉得特别的不一样,让他增加了一丝惶恐。

纪委办公室里有几个人在看着报纸,有的还在上网,仿佛他们所有的事情早已干完。放在手边的杯子热气腾腾。他们不时的交谈几句关于社会的新闻。这些新闻,冯驿在几天之前就在网上看见过了。他最不喜欢人们谈论新闻,他们的见解很浅薄,表达出来的个人的观点都是非常陈腐的,不值得拿出来与众人分享。这里的气氛与临床科室冰火两重天,是有序而宁静的。这正是冯驿喜欢的一种工作环境。在这种环境中,人可以保持清晰敏捷的的思维和非凡的创造力。这儿完全有一种图书馆或者说实验室宁静的氛围。非常的悠闲啊,他想,而此时在科室值班的大夫可能正处在忙碌的漩涡当中,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团团的转——常常是几个家属都因为一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不约而同地来找你,把你围成一个圈儿,让你应接不暇。谁都不愿意等待,都想让你优先解决他的问题,你却有他们视而不见的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或者同时来了几个新患者,不知道该先治疗谁,因为家属都急不可耐,表面上也看不出来谁的病情最重。

“你们是那样的忙碌,会不会出错儿?我一直以为你干着清闲的活儿,每天给病人看看病、开开处方,不用在外面跑来跑去。”陈冠宇问道。

“如果你脑子里稍有放松,可能就会出错儿,比如忘掉了一个重要的处理。这有时候成为一个致命的错误。不是致病人的命,而是致你的命。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这些错误即使很小,病人家属往往也会不原谅你,至少会不信任你。还有一个问题。你可能因为在这种争分夺秒的压力之下,说话带点怨气,家属就对你不满,可能会对你说话不客气,即使你是他的大夫。如果你是位主任,他们还稍微对你客气点儿。”

冯驿等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开始。什么人还没有到?他想,纪委书记还没有来吧?

不过等的时间并不长。因为纪委的人今天下午并没有别的事情,除了冯驿这件投诉的事儿。一位冯驿并不认识的女干事把冯驿叫到了房间的另一个地方。冯驿换了一个沙发坐了下来。她以一种神秘的口吻说道:”你还记不记得一个你管的脑梗死的病人死了……”

冯驿不肯定她指的是哪一桩事儿,于是他问道:”病人叫什么名字?”

“刘德金。”

冯驿一下子就想起是谁来了,他点了点。事情过去了一年,还留下了这个后遗症,他没有想到。

“你记得吧?是你管的病人吧?”

冯驿又点了点头。他特别痛恨病人出院了那么久,还与自己挂着钩。

“你怎么还记得那么久的一个病人,按理说,你们每天接待处理那么多病人。”陈冠宇问道。

“不记得不行。你忘了病人,但是病人不会忘记你。有些病人在出院之后,还来找你开药,找你咨询,如果你忘了病人的情况,你就会束手无策。”

冯驿继续向陈冠宇谈在纪委办公室的事情。

“刘德金的家属投诉你。”纪委干事直言不讳地说,一边观察冯驿的神情。不过她什么也看不出来,冯驿在她说这话的前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冯驿觉得当医生免不了遇见这种情况,没有什么悲哀的。

“投诉我什么?”

干事递给冯驿一封信,冯驿怔怔地接过下。看着这封信,他脑子里一片混乱,有些地方不得不看两遍,才明白要点。原来家属投诉的是三点:医生不负责任,导致延误病情,致使病人死亡,住院花费巨大;医生接受家属的贿赂。最后提出一点,要求赔偿0万。

冯驿看完之后,又把信默默地递给了干事。

“有没有这事儿?”

冯驿不明白她指哪件事儿,但是他坚决地说:”没有这种事。”

“你回去写个材料,明天交上来。”

担忧了那么久,谢天谢地,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了。

“我晚上还要上夜班呢,哪有时间写。”冯驿对陈冠宇说。但是他也得把这事尽快办好。如果纪委不满意,他还会遇到很多麻烦事的,尽管纪委并不会刁难他。

“这0万如何赔?”陈冠宇问。

“我能赔得了吗?再说我也没有什么过错。如果死一个病人,就赔一个0万,我一生所赚也赔不了几个病人,我们就什么都不用干。”冯驿忽然想到那些可怜的农民工,如果干活的时候造成了什么损失,就什么都别指望得到。

冯驿向后靠了靠,酒店的椅子软得就像纪委办公室的沙发。

“你是怎么写的?就像罪犯写交代材料?”陈冠宇笑了笑。又拿起酒杯呷了一口酒。他喜欢酒入口后的火辣辣的感觉和随后出现的满口的浓香。

“我也不知道怎么写。我能怎么写?我只能写事实,怎么样治疗——这是我的老老实实的本行。我只能强调我没有耽搁病情。病情发展的不可预料性是自然规律。不过在我把信递上去的时候,纪委的干事看了几遍,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见。于是我又花费了一天的时间进行了修改,并且与自己家人再三斟酌,措辞严谨,弄得像外交照会似的。”冯驿觉得口有点干,喝了一口饮料。

旁边的一张桌子坐了7个中年人,正在大声地说着话。其中一对男女调笑的声音非常高。他们的言语轻佻,有时有些暧昧,却又有些距离。旁边的人一直在起哄。因为有这一桌人撒疯,整个酒店里显出一种热闹的气氛。冯驿厌恶地看了他们几眼。

“不久,科室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连护士也知道了。好像我干了一件对他们产生了不良影响的不光彩的事。有的人讨论这0万的赔款对科室的影响。有的护士担忧发不下来奖金,讨论分摊下来有几个月拿不上奖金。领导对我的态度也变了。莫名其妙的遭到批评是常有的事。好像真有什么过错似的。”

“一切终将过去……”陈冠宇说。

“已经过去了,还会不会有新的……”冯驿喃喃地说。

所写的材料交上去之后,冯驿就一直等待着纪委的答复。像是风平浪静一样,好几个月都没有什么新的消息。这事就暂时平息了。

就像平静的海水之下,有暗流一样。陈冠宇想。

“你在那段时间心情平静吗?”

“怎么能平静呢?虽然纪委没有在找我,我却差不多每天想起这事。我需要思考对策,需要找到一个说法。我又害怕家属来医院闹事。每天都是提心吊胆的。科室里如果有什么动静,我的耳朵总是最先竖起来。有什么陌生人,我就多瞧两眼,以防备什么不测的事。每天神经紧张,就像一个土拨鼠似的。工作中的差错经常出现,不过没有造成坏的影响。那一段时间神情低落,患了忧郁症似的。”冯驿笑了笑,仿佛这事与自己毫不相干。他与陈冠宇碰了碰酒杯,互相祝贺发财。又喝了一口酒后,他感到食道火辣辣的,于是有赶紧吃了一口青菜。青菜完全被油包裹着,就像钻进了泄露的石油糊中的塘鹅。

“没有想到你们工作环境这么恶劣。”

“杀医一直是新闻热点。”

“这0万是如何赔偿的?”

“没法赔款这么多。我哪有那么多钱赔?俗话说: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如果让我那样赔,还不如辞职。在材料递交给纪委之后,我过了三个月的惴惴不安的日子。难道就这么简单地风平浪静了?我料想没有这样的好运。我猜不透那些在暗角落里的人在盘算什么,是处心积虑地设计什么新东西来陷害我吗?你看不见他们,只能猜测他们是在预谋什么新花招。个月之后,在我差点把这事完全忘记的时候,我又接到了纪委的电话。我很好奇又有什么新的问题。起初我以为现在得给那个事作个了结。了结完了就平静了,我的工作就不再受到干扰,我也会像一个从笼中飞出的小鸟重获心灵的自由。我想,我的材料让组织了解了事实,就会得到他们的支持。但是在那份材料没有获得纪委的信任之后,家属又给卫生局上了一份投诉。家属的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让纪委心生疑窦,因为当领导的天生就不信任职工。对于纪委的人来说,我的名字相貌都是陌生的,在他们眼中,都是陌生人,为什么要信我而不信病人家属呢?从纪委领导第一次听我讲述事情经过时的不置可否的态度,我就知道他们并不信任我。因此我交上去的材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多余,仅是我的一个书面证词,或者说相当于我说过话的记录,类似于录音的东西。我郑重其事费了一番脑筋并且再次修改的文字可能废弃在抽屉里的某个角落,像一张打印一次性的垃圾资料后的废纸。

“那天我是值班,正在忙碌于工作的时候,又被召到了纪委。主任知道了这事,他满怀焦虑,好像担心这件事非把我压垮不可。毫无疑问,如果因为这事,我的工作不能正常进行,他就得设法寻找新的替代者,这并非易事——一个萝卜一个坑,谁生病了找个人来临时顶班都很困难。被人向医院投诉一次和被人向卫生局投诉一次,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官僚从来没有什么特别吓人的。于是我又写了一遍材料,相当于把情况向卫生局再说明一遍。原来写过的材料可以再用,为什么还要我再写一遍?是从所写的两次材料的差异中发现什么破绽吗?我不知道是不是,这应该是警察喜欢干的事儿。我又写了一遍。事情过去的时间很久了,细节都不记得了。为了显示真实,我只有编造了一些讨人喜欢的细节。因此第二次所写的东西并不会比第一次含有更多的有用的信息,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多了一份失真的信息。这些东西我现在都忘了。因为没有一个卫生局的人找我,我现在怀疑是不是真的投诉到了卫生局,还是找个重新处理的理由。”

“后来呢?”陈冠宇问道。

冯驿看了旁边的那桌喧闹的酒席一眼,不明白他们有什么事情可以一直笑好久。这些人都不算太年轻,却这么喜欢玩闹,好像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后来纪委又到科室来调查。我在材料里提到的人成了证人。纪委又让他们写了情况说明。我弄不清别人写的东西与我所写的有没有出入。毕竟事情过去了一年,我能记得准的事,他们不一定记得准。我想下一步该投诉到卫生厅。再下一步是卫生部。或者直接是卫生部。或者一招又一招,没完没了,直到有人给你处分为止。我拿不定对付是打算越级还是一步步地来。投诉次数多了,不信的人也会信了。这就是所谓‘三人成虎’。”

“我感觉到这不过是个屁大的事,却把你弄得紧张兮兮。你很脆弱呀。有什么证据?就凭口说?”陈冠宇说,他笑了。他觉得这种事情在自己的单位决定不会发生。没有依据的投诉谁会去理睬呢?除非想找个理由处分或排挤什么人。当医生是个是非不少的工作,他想。

陈冠宇在一家软件开发公司当主管。在高中时,他是冯驿的同学。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干这个行业?我记得你上高中时最喜欢的是文学。是不是?两个‘托尔斯泰’,还记得吗?你曾经对我说有两个‘托尔斯泰’,当时我觉得你是糊弄人的。可以说我最近几年才知道有个阿?托尔斯泰的。你是有文学天赋的。”陈冠宇说。

“没有什么,一个喜欢文学的人都应该知道有两个‘托尔斯泰’。文学不存在什么天赋不天赋。要说这个天赋,当年我没有天赋。一个姓张的女孩,读高一时,语文老师每次念的都是她的作文?——你应该有印象。被用来当范本。我的作文何时被念过?

“当时我坐在她的后一排,她正在看一本书,并非是课本。我好奇地想知道那是一本什么书。我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当她合上书的时候,我看见了那本书叫《脖子上的安娜》。怪怪的名字,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要有勇气,把它拿过来翻一下就知道了。我大学毕业之后才知道这是契诃夫的一个短篇小说的名字。别人看这本书的时候,我还没有受到文学启蒙。”

“你后悔干医生这一行吗?”

“没有后悔的。我不正是靠这生活着的吗?这个行业不是很好的吗?至少不会让我糊里糊涂的活着,自己要是哪儿不舒服,自己都能知道。”

“我以为你蛮不喜欢这个行业。”陈冠宇说道。

“喜欢?哪里算得上喜欢?我所带的学生都没有一个喜欢这个行业的。他们还没有入行,就已经不爱这个行业了。是我们把这个行业送上了绞刑架,是他们埋葬了这个行业。”

“真的吗?”陈冠宇有点惊讶,流露出专注的神情。他吃了一口辣椒炒腊肉,准备仔细地听下去。

“不能怪他们。很多同学并非是自己选择学医的。我最喜欢同学们的一个问题就是问他们为什么选择医学这个行业。大多数的人回答是父母亲或者亲属让学的。我以为他们的父母亲有人是学医的,再一问,父母亲很少有学医的。有的是有亲戚是学医学的——开诊所或者是当护士的,亲戚建议他们学医。荒唐的职业计划。自己自愿选择学医的还没有。我是无比想看到一个自己愿意学医的学生,我也愿意指导这样的学生。我觉得这是找到了一个知音。我问有的学生将来打算当医生吗,有的直接告诉我毕业后不干医生,我很失望。我想,我这一代人是医学的最后坚守者。这些学生,真的没有多少人愿意好好地在这个行业耕耘下去。不能怪他们。社会把这个行业变成了一个夕阳产业。当大夫的成了千夫所指、人民公敌。你说荒谬不荒谬?中国的’第条军规‘。”

“后来的情形如何?”

“家属如果不出面,一直躲在幕后,是不可能要到0万的,他们自己明白这一点——我们不欠他的钱,更不会去送钱给他。投诉我只不过是投石问路,真正的目的是要钱。谁要是花了几万,又废了那多辛辛苦苦伺候别人的时间,最后落得一场空,谁都不甘心。后来几个家属又去纪委反映情况,去医务科投诉。纪委说以后要让我去与家属对质,可是后来并没有人通知我去。主任被叫到医务科说明情况。我不知道他在医务科是怎么说的,所说的那些话有没有力度,他事先并没有向我询问具体的情况。是不是我写到纪委那些材料他都看过了?无法知道。我被折腾得够呛。科室的领导也一样被折腾着,他们也不甘心赔0万。想想吧,0万的纯收入,对于我们科室几十号人来说,好几个月的奖金都没有了,大家都没有钱吃饭,还能工作吗?同事对我也有怨言了。有的怨我平常没有向家属把病情的风险要害讲清楚;没有早点让病人出院,让他拖得太长了;没有建议家属去上级医院……。他们这样指责我没有根据。他们也没有见过我是如何查房的,这样说话完全无道理,也许我的那些已经毕业的学生才能作见证人。”

“家属不就是为了钱吗?”陈冠宇说。”现在你诊所里有这种事吗?”

“如果诊所里还有这种事,我非得去国外躲避了。诊所里都是轻病人。重的我不给看,给再多的钱我也不看,诊所的病人不能赖着要我给他看病。而在大医院里,你看不了的病,你也得看。”

“那不是耽搁病人的病情吗?”

“这不叫耽搁病情。如果你不接受病人,让病人直接就去其他医院,这叫推诿病人。”

“等等!你是说:你看不了的病也要看?”陈冠宇似乎被冯驿的话弄得晕头转向了。

“谁也没有叫你看不了的病还要看,只是不许你推诿病人。”

“那是左右为难。”

“进退维谷。在诊所里就没有这种事。也没有各种与医疗无关的活动:政治学习记录、质量控制、各级卫生部门的检查、考核、评审、考试、病历检查……,等等。活儿干得轻松高效。

“你那个诊所设在哪儿?大吗?”

“就在这附近。你有时间可以去看看。跟大医院不一样,我那里没有那么多的人。”冯驿笑了起来。旁边那一桌闹哄哄的人终于走了。又有一对男女坐在那个位置上了。酒店里弥漫着一股酒味儿和很难说清楚的一股菜味,却一点也不能勾起人的食欲。

“你自己开了一家诊所,很不错啊。国外都是一家家的私人诊所,水平还很高。你在那里就是院长啊!”

“我是院长啊,终于圆了院长梦,这是医生的最高梦想。所有的事儿都自己操心,说穿了,就是一个个体户。那不是治病的地方。在那里,既不是追求金钱,更不是追求名声,只是为了生存和一份自由。”

“那个小地方有什么自由?”

“自由不在于地方大小。一个小国不一定没有自由,一个大国也不一定有自由。在方寸之间,我不用按时上班,也不用按时下班,也不用一年65天上班。不用为哪一个病人担心。不用担心医保扣款。我感到那才像个自由职业者,像个艺术家。”冯驿会心地笑了起来,饮了一口酒,呛着他的气管了,他夹杂着笑声咳了起来。

陈冠宇呵呵地笑了。忽然他听见那边桌子上的女孩笑声——是在为他们自己的事儿高兴。一种沁人心脾的笑声,陈冠宇从来没有听见过,他不禁也扭头望了望。

“睡觉不会作杂乱的梦了。经常梦见自己查房。总是漏掉了病人没有查。有一次在梦中突然想起了有几个病人一个星期都没有查房了,后怕得厉害。这些梦景反复发生了好多回。虽然有差别,但是实质都是近似的。其实潜意识里总觉得医院不安全;总是害怕查房时查漏了病人。在家休息的时候,想到最多的事也是给病人查房。下班后不能够彻底放松下来,心中总要把白天的事儿过一遍,怕有什么遗漏了。在家里有时候突然想到白天在医院里某个事忘了办,还得急急忙忙地往科室挂电话,让同事代办。这种事儿不是我独有。我夜班值班时,午夜1点都有同事打电话过来要我办什么事儿。他们知道我还没有睡,夜间1点钟睡觉是常有的事儿。我读书时的一位外科老师曾说到自己作手术之后总是忧心忡忡的,怕那里没有弄好,总要反复回想自己哪儿有处理不好的地方,这成了他的习惯。”

冯驿停了下来,向周围看了看。酒店里的人不多了,大厅里只剩下四五桌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安静下来了。一部分吊灯已经熄了,看来快要打烊了。

“晚上门诊还开门吗?还有人看病吗?怎么那么晚才睡?”陈冠宇问道。

“晚上看的是急诊,急诊科还开着门呢。晚上有时比白天收病人还凶呢。中国人喜欢把病拖着,白天不来,晚上熬不过去了就来,1点钟之后来住院是常有的事儿。我最多的一次,晚上收了6个病人。这种情况下,你就别指望晚上能睡觉了。就是不收病人,我也是1点钟之后才睡觉,活儿总是干不完啊!越积越多。病程记录就像田里的野草,经常得割,不割就会长很长。原来最长可以一周写一次,现在规定最长三天写一次,恨不得让你天天写,不管有没有什么事需要记录。”

“我以为你们坐在那里敲敲电脑就行,跑腿的事都是护士干。”

“手术、查房、胃镜、抢救病人,护士能做吗?”

“我想去看看你的诊所,了解一下你现在的生活。”

“去吧。现在恐怕没有没有遭遇过医疗纠纷的大夫了,除非刚刚毕业的学生。这种事儿谁碰上了谁麻烦。今天不是我碰上了,明天就是他碰上。毫无疑问,家属找纪委和医务科是没有用的。后来又找到院长。院长弄不清楚事实,不肯无缘无故地赔一笔款。最后,家属又找到科室主任。每天都把主任堵在办公室,弄得他有急事也办不了,有会议不能参加。正常的工作完全受到影响。科室的人都知道他最近被人要挟着赔钱的事。这事儿怎么说都是因我而起。我能够静下心来干活吗。抑郁和焦虑伴随着我好几个月。每天优先考虑的不是治病,而是担心家属会不会突然找上门来。为了这事,我还换了电话号码。我是从来都不随便换电话的。有一天深夜,我被手机的铃声惊醒了。谁呀?我想。半夜电话这样响,毕竟很瘆人。我很少听见半夜的铃声。偶尔听见一次都是响一声的电话。这次却来个10响,非让我接不可。我们是4小时开机的,因为人员紧张,如果有紧急情况,值班的人病了或者发生了什么意外,在家休息的人都可能紧急派去顶替在岗位上。我看见是陌生电话,不想接。这么晚的深夜,一个陌生人与我有什么关系。但怕真有什么紧急的问题,犹豫再三我还是接了。”

冯驿一边说,一边回想当时的情形……

一个秋天的夜晚,天气已有些变凉了。上了一个白班的冯驿大夫虽然疲劳,因为在思考白天收的一个病人的病情,他很晚才睡着。可能因为刚睡着不久,他就感觉到房间里有光在晃动。原来是手机的键盘的灯光在闪烁。谁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难道是爸妈有什么事儿了?但是来电显示的却是个陌生的古怪的似乎不存在的电话号码。虽然电话铃声是无比熟悉,就像一首老歌,但在此时却显得无比可怕,就像深夜突然响起的门铃声。他的妻子睡得很死,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在黑暗处接电话显得很恐怖,他害怕他的怪异举动吓着突然醒来的妻子,他打开了台灯,并把灯光调暗。电话接通了,但是有好几秒没有任何声音。过来一会儿传来了小孩的哭声、狗的叫声和其他的似乎是拖动家具的杂音……。冯驿仔细地听着,想弄清楚声音从什么地方传过来,弄明白是从什么场景发生的声音。他仔细地听着思考着,一会儿就感到愈来愈毛骨悚然,不再对电话里的声音感兴趣了,急忙地挂断电话。他害怕会再打过来,他关机了。他忽然想起有过一位护士曾经告诉他,说自己曾经在夜班深夜时刻接过一个男人的几个骚扰电话。护士纳闷自己独自一人正半睡半醒之间,为什么总会接到这种电话。甚至在她与别人调换了夜班,对方也能一次不误在她上夜班照样打来电话。听了她的话后,冯驿说”你一定是被人盯上了,连你换班了,别人都知道,说明周围有一双眼睛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你小心要被绑架了”。漂亮的护士眼睑忽然上下扑颤扑颤的——像是翻飞的蝴蝶,要流下泪来。冯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忽然想到的这件事,令冯驿深感恐惧。难道也有人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他思忖道。看了看旁边的妻子,仍然睡得很香。他想在天亮后把自己的担心告诉她,以使她有所防范,但是他怕引起她的严重不安或者是引起她的讪笑。他手有点发抖的查询了一下手机归属地,发现查不到这个电话。他忽然又想到最近新闻上传闻的别人遇到的怪事,也是半夜的带有怪声音的骚扰电话。那是什么地方传过来的声音?也许是某个尚未被人发现的谋杀的场面传来的声音。想到这里,他的惊悚感到达了顶点,直感到自己在微微地喘气。凉爽的空气让他发出一串轻轻的咳嗽声。正在思索之中,忽然听到他妻子说”你怎么还没有睡?”。他妻子眯缝着眼睛,对着灯光中的冯驿说。声音很轻,却不禁让他打了一个哆嗦,像是在自己的家里忽然发现了一位闯入的陌生人。冯驿没有回答。”你怎么了?这么晚还不睡?”妻子问。”没事的,我睡不着。”“为什么不拿一本书看看?”

第二天,又是在深夜,一个陌生的电话打过来了。他躺在床上,铃声第一遍响起的时候,他没有接电话。第二次响起来的时候,他忐忑不安地接通电话,却大气都不敢出,就像深夜在无比黑暗残破的旧建筑物中摸索行走一样,仿佛一出声,就会被发现。他希望先听到对方的声音。声音的背景是模模糊糊的歌声,没有听过的,也许是年代久远的港台流行音乐。冯驿感到特别的好奇。接着传来了模模糊糊的对话的声音,似乎有三个人在说话。是不是串线了?他想。模模糊糊地听到一个男的说”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女的说”我把让他吃药了才过来的。”“你肯定他不知道吗?”男的说。”……什么都不知道。”另一个不同的很低的声音在说,听不清是男是女。”你钱都拿了吗?”“钱不见……”后面的声音很难听清楚。冯驿在有点发抖的时候挂断了电话。听见这陌生男女的对话,他不知道这几个人是在合谋什么勾当,还是一场普普通通的谈话。他仿佛像电影中的一些人那样,误打误撞地闯入了某些谋杀的现场。也许总觉得自己的安全没有保障,他把这电话与谋杀联系起来。他看了一眼窗户,窗帘完全拉上了。室外的灯光微弱的照了进来,可以看见树干和树叶的阴影在窗帘上微微的晃动。上面没有一个预想的令人恐怖的人影!(未完待续)

医界隐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轻小说小说,哔嘀阁转载收集医界隐者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