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里，初璇独自一人在朝露殿外不断徘徊。
“你想做什么？”那鬼魅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明镜推着轮椅缓缓而至。
“自然是请罪。”初璇背对着明镜，不肯回头。
看着云色背影，明镜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在湖心亭夜夜曼舞的女子，她云杉轻飞，一个不小心便跌跌撞撞地飞进他心里。
“对不起。”那晚他只是想要帮她，古乐善于做戏，城府颇深，野心勃勃，他只是害怕有朝一日古乐会伤到她。让她亲手杀了古乐也只是想教会她对于敌人不要心软，让她在这宫里能够更好的生存。可他的过早离开，竟让越陵王后撞见此事。而当他想要平息此事时，又是一个惊人的秘密被挖开，他从未想过越陵国国王王后会是她的父母。
让母亲看着自己亲生杀人，还是自己等待多年不得相见相认的母亲。这样的事实，定是让她无法接受的吧。
初璇咬住下唇，嘴里蔓延着一股腥甜。她浑身开始忍不住瑟瑟地颤抖，那是她的娘亲啊！她总想着给她一个最好的女儿，就在那一瞬间结束了所有的梦。相见却不相认，噬心之痛如何诉说。
明镜看着因为自己的执意而受伤的她，愧疚不已。他多想起身将她抱在怀里，可他不能，他的身份注定他这一生只能目送着她远去。
“古乐之事已经了了，你不必再请罪。”话出口时明镜才发现这是多么的艰难，过去他从不相信一见钟情，可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世间总有人为了那虚幻的爱奋不顾身、飞蛾扑火。
听到玉轮转动的声音，初璇才敢回头。目送着那暗夜里白色的背影。明镜坐在轮椅中，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透着一种与世相隔的悲寂，那种感觉似曾相识。
“娘娘，你怎么在这儿？”徐福从朝露殿处出来看到初璇很是惊讶，更深露重的，看娘娘这样子也应是站了许久。
“我……本宫只是想念陛下了。”初璇努力地笑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不停眨巴。
徐福保持着恭谨，想笑又不敢笑的感觉还真是不太好受的。“……娘娘与陛下真是心有灵犀，奴才这也是陛下差着去昭阳宫接娘娘的。”
“是吗？”初璇自然地跟着徐福走着。
徐福拿着拂尘，半屈着腰，“这是自然。陛下说了，只要娘娘痛心之症未痊愈便只能留在朝露殿养伤。”徐福脑袋往前一努，“这不？陛下连昭阳宫的周弼和滢心都调过来了，就是为了近身侍候娘娘。奴才还从未见过陛下对哪位主子这么上心过呢。”
初璇冰冷的身体终于逐渐回暖，夏渊，你对我这样好，让我如何相报？
“臣妾拜见陛下，陛下万福。”
听是初璇的声音，夏渊这才舍得放下手中的棋谱，“过来。”
初璇乖巧地坐下，夏渊刚从洗尘宴回来，虽换了常服却依旧还有一股淡淡的酒香。初璇随手拿起桌边的书，“陛下怎么又在看棋谱？”
“你没来，朕闲着无聊。”夏渊手一挥，偌大的宫殿便只剩了他们二人。
“璇儿……”夏渊将初璇环在怀里，不舍得松手。他在等她开口，告诉他她与越陵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陛下。”初璇抱着夏渊的腰，小脑袋耷拉在夏渊肩上，“陛下有想要的东西吗？”
话出口，初璇才发现自己错了，“哦，不对。想，是求而不得。陛下有这天下，样样东西不必相求自然能得。”
“谁说的。我想要的，”夏渊吻吻初璇的额头，“是你的心。怎么样？给得起吗？”
“夏郎若是想要我的心，璇儿便要以心换心。”只是，夏渊，身为帝王，你的心里已装满天下万民，哪还有我的容身之所？我心的代价，你付不起，我自然也给不起。
“你想要什么？”夏渊突然吻突然落在初璇的唇上，“朕有的时候很庆幸，你要的，天下间只有我一人给得起。”
初璇一愣，“陛下知道璇儿想要什么？”
“不知道，可我会给你最好的。”
初璇笑着，恬淡的，温暖的。无论真假，这句话她都会铭记于心。“陛下对璇儿太好，璇儿只怕无以为报。”
“傻璇儿，朕哪需要你报答。只要你一直陪在朕身边，就够了。”
初璇笑而不语，赖在夏渊的怀里不肯离开。沉默中，流露着春光，衣带轻解，为伊憔悴。
夏渊，我实在太小气，给不了你你想要的，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
鹅黄帐中，初璇睡得十分安稳。再起时，已是正午。
“娘娘醒了？”
初璇睁眼，正是周弼，“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已近午时。”周弼招招手，立刻有两个陌生的宫女上前，“你们侍候娘娘更衣。”又对初璇道，“娘娘，这是环月、环夕，也是咱们昭阳宫来的。只是一直在殿外侍候，娘娘想必没有见过她们二人。”
“哪里？”环月上前，“周公公可不许胡诌，环夕丫头前些时候还替滢心姐姐顶过差事呢。”
“环月，娘娘面前不得无礼！”环夕低低地斥责，有对初璇道，“娘娘，家妹年纪尚轻，口不择言，冲撞了娘娘，望娘娘恕罪。”
初璇摇摇头，当初因着娅楠刺杀太后一事，昭阳宫的宫人哪个不是怕惹祸上身，早已走的走散的散。在那般落魄的时候，留下的宫人她自然会善待。“宫里人人的性子都压抑着，总要有一两个活泼些的才好。”初璇拉过环月，“你这性子本宫喜欢，可想要什么东西？本宫赏你。”
环月今年不过十六，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手里捣弄手帕，“月儿，月儿。”环月偷偷地瞥了环夕，埋着头小声者说道，“月儿想要吃糖蒸酥酪……”
“环月！”环夕被弄得哭笑不得。
初璇倒是难得笑起来，“滢心这手艺怕是要打出名堂了。好，待会儿本宫便让滢心给你做一碗糖蒸酥酪。”
环月惊喜抬头，“谢娘娘！”
“滢心呢？”初璇看看四周。
“方才奴才看到她提着一篮子东西出去了，应是回了昭阳宫吧。”周弼突然道。
“反正本宫闲着也是闲着，走吧，去昭阳宫看看。”初璇从床榻上起来，换上百褶裙，随意带了件云色衣衫便出去。
“娘娘，奴才同你一起去吧。”周弼小跑着跟上，生怕初璇有任何闪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就是他的感受。
路上。
周弼略有些担忧道，“娘娘，滢心最近心不在焉的，今儿回昭阳宫也是病恹恹的。她，怕是有心事。”
初璇叹口气，“滢心视娅楠为亲人，如今娅楠以这么悲惨的方式死去，她心里只怕也不好受。”娅楠被五马分尸这件事情一直是初璇心里的结，她始终认为太后的处置手段太狠毒了些。
周弼看看四周，在初璇耳边压低了声音，“娘娘，宫中近来偶有传言说当日受五马分尸之刑的并非娅楠。那些将尸体扔去喂黑鸦的宫人说，那尸体的脸被蒙着，骨骼粗大，手掌宽厚且布满老茧，不像是一个宠妃身边的伶俐丫头，倒像……”周弼看看初璇，“倒像一个男子。”
“你所言属实？”初璇浑身一震，如果不是娅楠，那真正的娅楠又去哪儿了？
“没有证据，只是奴才悄悄去看过。正如流言所传那般，那尸骨不像是一个女子。”
此时，初璇二人已经到了昭阳宫。里面一切皆未改变，只是人少了，更冷清。昭阳宫偏殿深处偶尔有一阵淡淡的青烟飘出，初璇与周弼对视一眼，“去看看。”
初璇寻着那青烟的方向走去，却见地上跪着一人，一身缟素，啜啜哭泣着。
“滢心？”周弼与初璇几乎是同时出声。
听到声响，滢心立刻将坛子护好，慌乱转身。见是初璇立刻松了口气，“娘娘。”
初璇走近，火盆里的纸钱还在燃烧，滢心面前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坛子，“在祭拜谁？”
“姑姑。”滢心艰难地挤出两个字。
方才周弼说的话犹在初璇耳畔，莫非真的不是？"娅楠受的是五马分尸之刑，尸骨都在黑鸦的腹中，你去哪里祭拜？难道去祭拜那些黑鸦吗？”
“不，娘娘。姑姑在呢，姑姑在这儿。”滢心抱着坛子，“这个坛子是前些时候朝露殿的古乐送来的，可娘娘一直被琐事缠身，无暇顾及。那日奴婢打扫屋子时，一时好奇悄悄打开，才发现这并非是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个人的骨灰。那时，滢心就想这，定然是姑姑。”
初璇的心一震，她怎么这么笨呢？周弼察觉有异之时，她就应该想到能在太后眼皮下偷梁换柱的，除了夏渊，天下还有谁有那个胆子，有那个能力？
夏渊，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初璇分不清了，这究竟是喜是悲？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哪怕是祖父。暖意流遍全身，初璇第一次心有了微动。她一直以来承受着他给她的恩德，夏渊对她的好，她不可以否决。
给她今天这般荣耀的，是夏渊。救她出那冰窖的，是夏渊。与父母相见不相认时，陪她的，也还是夏渊。她原以为，这些已是全部，可她没想到在过去那些她不知道的时间里，还有太多太多，她的衣食起居，她的孱弱病体，包括她过分为难的哀求，夏渊都统统替她想好，安排好。
晶莹的泪落下，为了娅楠，为了夏渊，也为了自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