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蛮从小厨房里端着刚制好的蜜饯兴冲冲地往廊下走来，灿烂的笑容晃得人觉得阳光都暖了几分。谁知她步子太急，经过树下时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倾倒而去。猝不及防下，她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树干，虽然还是摔到了地上，可至少没摔得那么重。
然而就在这时，许是因为她扶住树干时用了力，树枝禁不住覆着的厚厚积雪的压力，哗啦啦应声散下，恰恰从小蛮头顶浇灌而落。
眼瞧着她双膝弯曲微张开坐于树下，头发、眉毛发白，伸出舌头“呸呸”地往外吐出唇上的落雪，红扑扑的脸颊在一片白雪中更显得可爱。众人的目光皆被这变故吸引，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整个院子里有片刻的凝滞。
紧接着，九如当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便如从多米诺骨牌效应一般，其他的丫头也跟着哄然大笑，连向来沉稳的疏桐也似有若无地露出了笑意。
“你们——你们太坏了！”小蛮被大伙儿的反应弄得又气又急，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羞得直跺脚，骨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抓起了一把雪，猛地朝离她最近的一个扫雪丫头砸去。
那丫头拄着扫帚笑得前俯后仰合不拢嘴，正好被小蛮丢过来的雪团不偏不倚地堵住了笑声。
这下子，其他人更是笑疯了，那扫雪的丫头见自己也成了大家的笑料，亦抓了团雪就回丢小蛮而去，小蛮反击回来时一个不小心又殃及了另一个扫雪丫头，而后不知怎的连九如都加入了混战。到最后，自然而然地便发展成了宓雪居丫头们的雪仗。
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浑身洋溢着活力，无拘无束的笑声如莺啼燕呖回荡在冬日暖阳皑皑白雪之中，是宓雪居从未有过的生机勃勃。李孟尧薄透的眸子凝定不动地注视着闹腾得正厉害的众人，黛青色的眉微微斜飞，神色间淡淡地露出了笑容。
那弧度不大的笑容清而浅，清浅得就像水墨画出来的一般，但却令察觉到的人瞬间如同看到日光初升彩霞蒸腾时的万般惊艳。
疏桐于诧异的同时亦被深深地吸引，忽然很好奇，眼前这个清冷沉静的女子最绚烂的笑容该是怎样地炫目？
“哎呀！姑娘小心！”
就是在这个时候，九如蓦地大喊一声，只是未及她话音落下，只听“啪”地脆响，不知谁扔出的雪团竟准确无误地击中了李孟尧的额头。
回过神来的疏桐脸色顿时一变，其他人也在刹那间傻了眼，不约而同地一声不吭。
雪团在李孟尧的额头停留了两秒后，又掉落至她的裙上。她愣了愣，随即低头瞥了一眼白花花的“凶器”，似是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姑娘！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扔出这团雪的小丫头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噗通跪倒在雪地里，哆哆嗦嗦地连声道歉。
却见李孟尧面无表情地用修长的手指触了触额头，眼波流转地盯着指尖上所沾染的碎雪，然后在大家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轻轻将指尖上的碎雪送入了口中。
微凉，爽口，带着纯净无暇的淡淡甜味。这是从舌尖上直接传递至大脑的唯一感觉。
原来，这就是雪的味道。李孟尧思忖着，忽然轻启朱唇打破了大家的沉默：“小蛮。”
第一次听到李孟尧喊她的名字，小蛮完全愣怔住，还是一旁的九如扯了扯她，她才反应过来，连忙跪了下来，“奴婢在！”
“以后试试看用这雪水煮茶。”李孟尧站了起来，口吻里听不出喜怒，吩咐完后便转身回了屋。
“是，奴婢知道了！”随着小蛮朗声的回应，其他人有惊无险地松了口气。
疏桐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背影半晌，回过头来时正瞥见院子门口，一抹月白色的衣角从门边刚刚闪过不见，心底霎时动了动。
※※※
雪夜无声，冷风寥廓。李孟尧莫名地睡得有些不安稳。
屋里只留了角落里的一盏六棱宫灯，灯罩外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帷帐便是在这朦朦胧胧的光亮中影影绰绰地晃动于李孟尧紧闭的眼皮上。
外间是守夜的九如平缓的呼吸声。而不知是错觉还是因为睡梦中神经的异常敏感，李孟尧总觉得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细微地让人几欲忽略。
伴随着这细微呼吸声的渐渐靠近，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极其不善地紧摄于她身上，饱含探究与轻蔑。
鼻息间随之传入的微凉风雪之味令李孟尧心中顿时一凛，蓦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立于榻边的高大身影，戴着张银色的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颔和薄薄的唇，一双黑幽幽的眼睛冰冷中夹着七分讥诮和三分好奇俯睨着她，浮沉着不可一世的傲气以及……淡淡的宛若深入骨髓的哀伤。
她不知为什么自己的屋中会莫名其妙地出现一个陌生的男人，似乎还十分有恃无恐，出现得一点也没有惊动宓雪居的护卫。重点是，对方是如何进入守备森严的山庄里的？难道是祁元承的客人？
瞬间的对视之下，李孟尧已经心念电转地将脑中的疑问过了一遍，然而也是在她刚刚过了一遍还没作出对目前局势的判断时，只见对方忽然轻轻一拂袖，连碰到没有碰到她一下，她霎时便脑袋昏沉，即刻晕了过去。
※※※
白日里刚送达积累了数日的文书，祁元承全部处理结束时已是夜深。从书房回寝屋，刚踏进去，脚步蓦地滞了滞。
须臾，他缓缓地穿过帷帐，绕过屏风，直抵床榻前。
锦被微微鼓起，里头分明躺着个人。
凤目下意识地眯了眯，随即手指轻轻挑开锦被，脸色倏然古怪地变了变。
青丝铺枕，裹白净笑脸，黛眉微蹙，樱唇润泽，尚未回形的尖瘦下巴。昏黄灯光下圆润的肩头赤.裸在空气中闪烁着莹莹光亮，沿着流畅的线条而下，两团雪白的山丘半遮掩在锦被之下，呈现若隐若现的旖旎风光。
只是一瞬，看清楚了被中沉睡之人后，祁元承立即一挥袖，将锦被重新盖住她的身体。
“怎么回事儿？”
一语出，本该回答他的允明和忠叔没有任何动静。黑沉的眸底顿时掠过一丝光华，他挑挑眉梢，走出了屏风外，淡然地负手立于屋中，半晌，不徐不缓地道：“还不出来吗？”
一抹飘逸的身影应声从梁上落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虽是这么问着，可祁元承的语气和神情并无任何惊讶。
银色面具人的目光往屏风后有意无意地瞟了瞟，“我若不来，六哥你是不打算回京都了吗？”
祁元承神情淡淡：“不是还有些时候？”
银色面具人轻嗤一声：“暗卫说得果然不错，如今六哥的心中，只有这个女人了，哪里还有我这个弟弟的位置？”
“胡说什么？”祁元承的情绪似是终于有些细微的波动，敛了敛严峻的目光，问道：“你这玩的又是哪出？”
银色面具人自是知道他所指为何，脸上因不悦而愈发冰冷，“冯墨说她是六哥的药引，既然如此，六哥便该早日吃药，被这副身子拖累了十多年，也该结束这一切了。”
口吻隐隐带了孩子气般的醋味儿，说到后头却是记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完全显露着愠怒和愧疚。
“冯墨的嘴，好久没整治了。”祁元承唇线紧抿，冷哼一声，不快地说道。
银色面具人因祁元承的反应，脸色益发难看了两分，“冯墨的嘴紧不紧不重要，六哥该担心的是风声是否已传入了那女人的耳中。要知道，她一直将你看得牢牢的，你却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过门而不入。这两个月期间，别看她表面无恙，实际是只是忍而不发罢了。”
见祁元承因他的话而浑身散发出如临冰雪的冷意，银色面具人顿了顿，转而提醒道：“除夕将至，六哥你又外出已久，是时候该回京都与我共度佳节了。何况，宫宴也等着六哥你出席……”
一时沉默，两厢无言。祁元承对他话中的意有所指心中了然，良久之后淡淡地应道：“我知道了。”
随即他目光直视银色面具人，指责道：“可是，就算是为了此事，你也不该来！”
“六哥放心，我既要来，自是作了万全的准备，不会给人留下一丝蛛丝马迹。”面具下的嘴唇罕见地勾起了笑意，紧接着意味深长地继续道：“而且我已经说过了，我最主要的目的，是来督促六哥吃药的……”
他的尾音刚落，便听屏风后突然传出一声轻柔的嘤咛，银色面具人轻瞥一眼，笑得更加颇具深意：“看来，时间到了。”
祁元承自是也听到了那声嘤咛，再听银色面具人这么一说，隐隐反应过来了什么，当即绕过屏风，匆匆前去查看床榻上之人的情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