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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萧统待她悲痛之声停歇,出言劝道:“母后近日来一直潜心皈依佛门,去时并无痛苦之兆,父皇御驾就在内殿,请皇姐节哀低声。”

永兴公主闻言略微止泪,侧首向萧统道:“父皇圣体安康么?”

萧统面带担忧之色,说道:“父皇将所有内侍宫人皆斥退,紧闭寝殿大门,将自己困于其中,我有些担心。”

永兴公主立刻拭泪站起,冷然说道:“皇弟思虑有些欠妥,既然担心父皇,为何不命人开门看看?倘若发生一些意想不到之事,我们身为父皇儿女,怎能安心?”

她不等萧统回答,径直走到内殿门前唤了数声“父皇”,殿内并无一人回应,她等候了许久,内殿依然寂静无声。

永兴公主神色略变,脆声命令殿门处侍立的数名宫人道:“情形有些不对,你们速将殿门打开!”

那些宫人虽然答应着,却不敢依言强行开锁闯入殿中,手脚畏畏缩缩,面面相觑,犹豫不决。

永兴公主见状,柳眉微蹙,怒叱道:“你们不曾听见本公主说话么?若是父皇降罪,自有本公主担待,你们究竟害怕什么?”

萧统走近殿门,向那些宫人示意道:“你们设法将殿门打开,我与皇姐一同进内殿觐见父皇。”

宫人们见太子下旨,迅速唤来宫中木器匠人,不过盏茶功夫就将内殿门开启。

萧统与永兴公主抬步进殿不久,殿中传来永兴公主的尖叫声音,仿佛刚刚看见了极为惊讶之事一般,而且听见萧统道:“父皇身系大梁江山社稷,儿臣叩请父皇,以臣民为重!”

我料想内殿中必定发生了极为意外之事,十分好奇,见众多嫔妃都不再矜持顾忌,纷纷探头向殿内张望,于是悄悄移动了跪拜的位置,以便能够窥见内殿中的情形,抬头一看,霎时吓了一大跳。

皇帝萧衍端坐在大殿当中的龙椅上,双手紧握着一把锋利的剪刀,眸光呆滞注视地面,如同入定老僧一般,表情木然,并不看萧统和永兴公主,亦不理会他们的惊讶与呼唤。

他所穿金线绣制的龙袍之上散落着许多断掉的发丝,头顶发髻凌乱无比,仅剩下几缕碎发与短短的发根,有些地方甚至现出淡青色的头皮,地面上那些四散飘落的头发,正是他以利剪亲手所裁。

若非身着龙袍,萧衍此时的模样几乎与寺庙中的修行僧人无异。

所有窥见他此时模样的宫妃与侍女等人无不惊呼出声,丁贵嫔神色顿变,不再顾忌宫规礼仪体面,疾步走向昭阳内殿,双膝跪倒在萧衍面前,声音颤抖,含泪说道:“皇上……皇上何苦如此?纵使不为龙体着想,亦该为大梁臣民着想,倘若不慎失手伤及圣体,臣妾等人……该如何是好?”

那些嫔妃见丁贵嫔含悲哭诉,忍不住纷纷坠泪,齐声叩首拜道:“请皇上保重圣体!”

除了我与沈忆霜、永兴公主之外,此处跪立女子皆为皇帝妃嫔,昭阳殿内外霎时低泣声四起,声音较之刚才为皇后哭灵时大许多。

沈忆霜跪在我身旁,秀眉紧蹙,一言不发。

我悄悄窥视萧统,见他跪在皇帝御座之前,低声进谏劝说萧衍。

萧衍起初毫无反应,闻听众人齐声大哭,且见长女永兴公主、长子萧统一起跪倒在御座阶前,仿佛渐渐回过神来,将目光转移到他们身上,对萧统说:“传朕旨意,给朕备一套僧衣,朕要即刻前去同泰寺,与宝誌大师商议一件要事。”

永兴公主不解其意,问道:“父皇若为母后法事前去同泰寺,亦不必急于一时。”

萧统并未依言向宫人宣诏,亦未明确反驳皇帝旨意,言辞恳切说道:“儿臣知道父皇早有皈依佛祖之心,眼下却并非好时机。父皇若有此意,儿臣会着工部在皇宫内苑如同泰寺样式修建一所佛堂,以供父皇早晚修行之用。恳请父皇不要离开皇宫。”

永兴公主闻言终于明白了皇帝用心,神色微变,脱口惊呼道:“父皇莫非想出家至同泰寺为僧人么?”

萧统略微抬头,明眸看向萧衍,等待着他的回答。

萧衍茫然仰望内殿雕梁画栋的穹顶,怅然叹息道:“朕自登基以来,一直勤勉国务政事、爱惜大梁子民,自问无愧于天,不知为何接连遭遇不详之事。或许是前世冤孽未偿,报应在今世,以致累及发妻、殃及子孙!不如尽早皈依佛祖,以求内心宁静、后代平安,大梁江山恒昌永固。”

他语带伤心愧悔,极为痛心诸位皇妃皇子皆先他而逝,且将罪责全部归于自己身上,惟愿出家为僧减轻罪孽,为子孙后代祈求福运。

丁贵嫔双颊泪痕微湿,低声诉道:“诸位王爷之事皆为意外,皇上怎可如此怪责自己?皇上果然如此决绝……要抛下臣妾等与太子而去么?”

萧衍见丁贵嫔伤心落泪,似乎想伸手扶起她,终究还是忍住,对萧统道:“朕适才所言,绝无更改。朕离开之后,你要用心侍奉你母妃与其他诸位姨娘,晨昏定省,不可轻视怠慢她们。”

丁贵嫔无声低泣,却不敢直接与萧衍辩驳对答。

萧统见母亲如此伤心,轻声道:“儿臣昔日听宝誌大师宣讲佛经时说,无论在何处修行,只要心中有佛,同样可成正果,父皇为何不如此?”

萧衍见萧统隐隐有阻止自己离开宫廷之意,缓缓摇头道:“此言虽然不差,朕在皇宫数年,从未放弃佛事,然而如今仍是这般光景,想必是所造冤业过重、未能沉心静气、全力以赴之故。朕意已决,绝不会打消此念,你们不必再劝说朕了。”他目视萧统,神态渐转慈和,说道:“朕去同泰寺与宝誌大师一同修行,定有所获。国中大事从此便交付与你,你须得用心处置朝中诸事,谨慎言行,一切好自为之。”

萧统并不答允,只道:“儿臣本是才疏德浅之人,昔日因有父皇日夜提点才勉强担起监国重任,若无父皇慈颜在侧,儿臣恐怕不能担负起大梁江山社稷安危,请父皇三思。”

萧衍神态坚决,竟然不再多言,径直站起身离开御座迈步走出内殿,对小内侍们道:“抬舆送朕去城北同泰寺,宫中诸人一概不得跟随阻拦,抗旨挡路者,均以欺君之罪论处!”

此言一出,昭阳殿内众人皆不敢阻拦萧衍,眼睁睁看着他发丝凌乱、身着皇袍踏步走出宫门,拄着龙头拐杖登上御舆。

萧统目视萧衍执意离去的苍老身影,眸中流露出淡淡的悲痛之意,向身旁内侍道:“取僧衣给父皇。”

那内侍依言取来僧衣,双手奉递进御舆之中,跪禀道:“奴才恭请皇上更衣。”

萧衍将僧衣接过,说道:“走吧。”

那内侍眼含泪花,依礼高声宣道:“皇上起驾……同泰寺!”

萧统伏地向御舆叩首,说道:“儿臣恭送父皇,愿父皇在寺中静心修行,圣体早日大安!”

丁贵嫔等宫妃眼见皇帝毫不留恋顾惜而去,早已泪如雨下。

永兴公主起身欲追,终究还是停下,顿足回头叹道:“皇弟,难道你就这样任凭父皇离开我们?”

萧统道:“皇姐适才都听见了,父皇圣意已决,恐怕再难回头。我们若是再执意阻拦,只恐父皇动怒,龙体本已不虞,何苦惹他生气?况且山寺本是清净所在,适宜修行养生,待过些时候迎接他回宫亦可。”

萧统的话本是事实,萧衍态度执拗坚决,早已劝无可劝,若是再强加阻挠,以萧衍此时的身体状况,实在难以保证不出任何意外情况,不如施以缓兵之计,既可顺遂萧衍此时心愿,又可暂时缓解他失妻失子之痛,利于身体康复。

岂料永兴公主闻言,对他态度不冷不热,提高声音说:“皇弟所言虽然有理,只是父皇此去为僧,又怎肯轻易回转宫廷?倘若父皇果然不回来,皇弟从此尽得天下之权,有何不好?”

她在大庭广众面前语带棘刺,暗指萧统有迫走皇帝而后快、独掌朝政之意。

萧统并无异样神色,并不与永兴公主作口舌之争,从容淡定应对她的挑衅言语,轻轻说道:“日久见人心,我所言是否属实,皇姐日后自会明白。”

我远远看着永兴公主,心中十分不忿,想道:“萧郎他劝解皇帝之辞是真心还是假意,众人刚才皆有目共睹,你身为长公主,怎能在皇后尸骨未寒,皇帝离宫出家之际说出如此有损太子名声的话来?果然与郗后一般难缠!”

永兴公主唇角微撇,似乎仍有不满,正欲再开口说话。

我心念微动,顿生一计,迅速利用法术变化出几只蛰人的大蜜蜂,让它们在永兴公主额前不停飞起飞落恐吓她。

永兴公主突然看见有蜜蜂蛰咬自己,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四处仓皇躲闪,举袖掩面大叫道:“来人!来人哪!有蜜蜂伤害本公主!速将它们赶走!”

她惊慌失措之下一脚踏空,几乎从台阶上失足跌倒,身旁侍女手疾眼快扶住了她即将倾覆的身体,说道:“公主小心!”

数名手执佛尘的小内侍急忙上前拂赶蜜蜂,我料想永兴公主被蜜蜂惊吓后一定不会再有力气讥讽萧统,微笑着将法术收起,那些蜜蜂顷刻之间就消失在众人面前。

永兴公主以为蜜蜂皆被赶走,气喘稍定后,扬手就打了扶住她的侍女一个打耳光,怒叱道:“没眼色的奴才!先前在做什么?等本公主跌倒了你再来扶?”

那侍女竟然不觉得丝毫委屈,低眉顺眼答道:“公主责罚得是,奴婢知道错了!”

永兴公主冷哼一声,眸中再无刚才那般锐气,在灵前缓缓跪下。

不久之后,其他诸位皇子皇妃、公主驸马赶至昭阳殿,宫中司礼监依据宫廷丧仪体制为皇后举行祭礼,宫廷礼仪过程纷繁复杂,哀乐磬鼓交鸣声不绝于耳。

从停灵直至皇后出殡,整整三日三夜,我们皆依礼留在昭阳殿内日夜守灵,半夜才合眼稍稍歇息片刻。

萧统不但要以长子之礼节主持皇后丧事,而且要留心安排皇帝在同泰寺起居,夜间甚至还要抽空处理六部呈上的奏折,几日折腾下来,他的俊容越发清减,却依旧打起精神勉力支持。

我心中暗暗着急,让小璃儿悄悄向御药房觅齐红藤所写药方上书写的药剂为他配制温补之药,御药房百草齐全,红丹参亦有珍藏,我们没有花费太多力气便将药汁配好。

按礼皇后大丧出殡后,太子仍须守孝三年,不得纳妃纳妾,七七四十九天内更不能前往妃嫔宫院留宿,他只能独自居住在御书房内。

天色渐渐黑沉后,我小心翼翼双手捧着煎熬好的药,借着夜色掩映,一人偷偷来到昭文殿前。

18 帷宫拂帝萝

昭文殿廊檐下悬挂着一盏盏白纱覆盖的宫灯,灯火透过薄若蝉翼的轻纱现出淡粉之色,光线朦朦胧胧,整座殿阁如被轻烟缭绕,衬托着一轮圆月,漫天星斗,犹如蓬莱仙阁一般。

魏雅等小内侍依序值守,他眼尖瞥见了我,赶着近前欲接我手中盛满药汁的玉盅,说道:“娘娘仔细烫了手!让奴才来吧。”

我隐约听见殿中有人细声说话,问他道:“难道此时还有朝臣前来觐见殿下么?他可曾用过晚膳?”

魏雅将玉盅捧好,低声微笑道:“倒不是朝臣,是安吉公主。殿下今日看见一份奏折,让奴才请安吉公主过来,与她商议一事。”

经历徐州一战后,我与安吉公主互相引为知己,那日萧统出面保全了二皇子萧综的性命,任由北魏人将他暗中带至北方,此后再没有听到过有关他的任何音讯,吴淑媛因萧综的身世秘密被揭穿,不久后自缢身亡,宫中所有人皆不再提及他们的名讳。

这几日我因皇后丧仪常常与安吉公主会面,虽然因种种繁杂事务没有与她促膝叙谈过,却能感觉到她心中对萧综的深深眷恋之意,她与萧综的情义表面看似断绝,可萧综毕竟是她初次心许的男子,还是她第一个孩子的亲生父亲,她决不可能心如古井水一般平静。

萧统夜召安吉公主前来昭文殿,必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我示意魏雅不要惊动他们,悄悄凑近虚掩的殿门,从门缝中向内张望,十分好奇他们兄妹之间究竟在谈些什么。

殿内灯火明亮,萧统身着朝服端坐在桌案前,手持一支朱批羊毫笔,似乎正在批阅奏折。

安吉公主身着一袭青紫色宫裙,斜斜站在案旁,低头翻阅着一本奏折,她略圆的脸蛋不再像兰陵初见时那般丰腴红润,眉目间亦不再有昔日的顽皮骄纵感觉,脸色沉重肃然、默默无语。

萧统批完了桌上奏折,将其细心合拢,叠放到右手边一沓整齐的奏本上,向安吉公主说道:“我今日的其他奏折都已批阅完了,丞相王莹奏折中所写之事,你都看明白了么?”

安吉公主缓缓抬起头,凝眸看着萧统说:“大哥,我看明白了。”

萧统视她的目光温柔和蔼,带着无限关切之意道:“王莹代其幼子王实求婚尚公主,如今诸位皇姐与四皇妹、五皇妹皆已嫁出,惟有六妹待字闺中,王实所求便是六妹。”

安吉公主并无太多表情,答道:“前年春天父皇行猎郊外时,我曾经见过王实,因为他的马儿挡了我的路,我曾用皮鞭打过他……他后来常常托人寄书信给我。”

萧统略加沉吟,才说:“王实现任中书省秘书郎,文采人品皆出众,他属意六妹才会托丞相前来求亲。我请六妹过来,正为询问六妹心中所愿,此事可允亦可不允,六妹不必有所顾忌。”

安吉公主走近一步,将奏折平放在他面前,淡淡言道:“王莹是父皇倚重的重臣,大哥怎好驳他的面子?我三岁时母妃就已薨逝,如今父皇母后皆不在,长兄如父,一切任凭大哥作主。王实既然求娶我,大哥就遂了他的心愿吧。”

萧统并不提笔,对她道:“六妹,婚姻大事非比寻常,你不妨多斟酌几日再告诉大哥如何抉择。你倘若下嫁与王实,今生今生就要一心一意与他相伴终老,异日不能再后悔了。”

安吉公主眼神坚决,摇了摇头说:“不必斟酌了,我知道大哥处处为我设想,但是我既然答应嫁他,就必定不会后悔。请大哥准奏。”

我留心听至此处,见安吉公主愿意另嫁王实,心中暗自赞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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