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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第七节)

听着男人这句话,三姐儿觉得还比较贴心顺耳。于是道:“你就踏踏实实地放心睡吧,我一定把大蛋子的事办得让你满意!行不?你要是不睡,还想叫别人睡不?”三姐儿这句话说的熨帖,确实管用,使李汇昌的心踏实下来,不一会儿两口子都传出均匀的齁声。

花开两朵,暂表一枝。不说三姐儿为大蛋子的事去找公主任,先来说说大蛋子在张店技校时的女班主任郝老师。

郝老师个头不算高,胖乎乎的圆脸,长着两只清澈明亮的大眼睛。不像当时的年轻妇女通常扎两条麻花辫,郝老师却剪了个齐耳的短发,还时不时摇头甩几甩,或是迎风飘扬或是贴耳下垂,非常潇洒干练。?郝老师年纪轻轻还没成家,就住在学校的单身宿舍里,有大把的时间和学生们待在一起。她心地善良、思想单纯,对学生们充满真挚的爱心,学生们也把郝老师当成知心大姐姐一样。

郝老师脸上永远挂着温暖的笑容,并且常常露出两个迷人的小酒窝,很讨学生们的喜欢,尤其讨男孩子们的喜欢。她的柔声细语就像和风细雨,温润着初出茅庐的孩子们的心田。正处青春期叛逆、敏感的年轻人,有啥话不愿对父母说,有啥事不愿对外人道,却可以任性而坦然的对郝老师说出来。

当郝老师接手大蛋子这个班级时,通过学生档案和考试成绩,她知道大蛋子和别的学生不一样。他是周村光被中学的应届初中尖子毕业生,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张店技校。周村光被中学,始建于前清光绪二十三年,也就是公元一**七年,其前身是英国传教士兴建的一所教会学校,原名“光背学校”。学校历经多次转改、并校,新中国成立后,于一九五二年收归国有并延续至今。这是一所底蕴极其雄厚、桃李芬芳,教学相长、名动齐鲁的老牌中校。

郝老师经过一个来月与大蛋子的接触,发现他说话行事稳重,待人接物很有教养,思想相较其他学生成熟。郝老师很看重这个学生,谁知开学才一个多月的时间,大蛋子就被学校除去学籍并解除劳动合同。郝老师既不理解学校的决定,也替学生感到可惜,就找到学校领导了解情况,她最后也感到无能为力。本着对学生负责,还有一些复杂的情感在里面,郝老师决定对大蛋子进行一次家访。

一个凉风习习、秋高气爽的星期天,郝老师从张店坐公共汽车来到周村,根据学生档案上的记录,她一路打听着找到大蛋子的住址,来到大车馆义学胡同。李汇昌仍去养猪场上班,大蛋子也恰巧领着三虎子出去玩,是三姐儿在家接待的郝老师。通过与郝老师的一番细谈,三姐儿才了解到,大蛋子被技校除名的更确切原因。大蛋子身体有肺部的疾病隐患,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是学校除名学生的一个借口。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大蛋子政审不过关。张店的这家技校,当时还具有一定的军方背景,工厂对学生的政审要求相当严格,必须根正苗红、出身清白才能符合标准。大蛋子的父亲是右派,家庭出身是大地主兼资本家,他当然会被学校除名。

到晚上就寝时,三姐儿把技校郝老师来访的事,又细细对李汇昌说一遍。三姐儿提到郝老师的真诚和善良,又特别提到大蛋子被学校除名的关键因素:“是因为父亲和家庭出身的拖累,使他政审过不了关。”她最后叹息道:“咱家大蛋子多么优秀,真是可惜了这孩子!”

待三姐儿睡熟后,直到夜深人静时,李汇昌却蒙着被子淌下眼泪。这些年来,不管受过多少磨难,遭受多少委屈,李汇昌都是打掉牙和着血往肚里吞。这次为着大蛋子的事,李汇昌哭得那么无助、那么压抑、那么伤心,却生怕惊醒到别人,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大蛋子上技校的事黄了,在家又苦闷得慌,他提出想跟着爹爹去谢家庄学养猪,却被李汇昌一口坚决地回绝掉。大蛋子身体羸弱是一个原因,但李汇昌从骨子里就认定自己的大儿子,绝不应该干这样低下的事!虽然国家主席也曾说过:“我是国家主席,你是掏粪工人,这只是分工不同,我们都是人民的勤务员。”即使是这样,即使大蛋子都觉得去学养猪没啥不妥,但李汇昌仍固执地坚持认为:“自己无可奈何地去养猪,那是自己自作自受,而与孩子们无关。而自己的大儿子即使饿死,也无论如何不应该去干养猪这样的事,那不是大蛋子该干的事。

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每天在迷茫、惶恐中度过,精神处于极度苦闷压抑之中,幸而这样的日子并不算长。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上天有好生之德”!为大蛋子的事去找公主任,三姐儿虽是给男人打过包票,但心里也实在没底。因为这事不是自己说了算,觉得成不成还在模棱两可之间?大蛋子被技校退回来没几天,三姐儿还是硬着头皮找到公主任,把孩子的情况向她叙述一番,说到动情处更是潸然泪下。

公主任本就是一个热心肠有公道心的好人,她对大蛋子很熟悉,也非常欣赏这个文静,爱好文艺,能写毛笔字会出黑板报,有文艺特长的年轻人。她对三姐儿道:“哎呀!大蛋子这么优秀的年轻人也给退回来,张店技校那边的人真是不识货啊!也巧,咱们居委会的朔易门小学正在招生扩建,今年秋上已扩招了几个班级的小学生,但是学校的师资力量却没跟上,正愁着缺少老师。我看着大蛋子的性格挺沉稳,上学时成绩又很好,很适合当孩子头。这样吧,你回去问问大蛋子,他愿意不愿意到朔易门小学去干民办老师?如果大蛋子愿意当民办老师,我就抓紧去区教育局把这个事给协调好,要个名额来。让他赶紧去学校上课,省得年轻人在家没事做,闹出殃殃来。如果你家大蛋子不愿去做民办老师呢,你也得抓紧来告诉我一声,咱再给孩子想别的办法......”绝对没想到,公主任会把大蛋子的事,答应得这般痛快,在困境中却迎来希望,三姐儿心中自是喜出望外!

如果大蛋子真能到朔易门小学去当个民办老师,对孩子、对这个家庭来说,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万万没有再推辞的道理,三姐儿一口替他答应下来。心中的一块巨石落地,顿时觉得浑身轻松起来,三姐儿内心对公主任充满感激之情,连连说谢谢。公主任却正色道:“三姐儿,谢啥谢?为老百姓办点实事和好事,不正是咱这些人应该干的事吗?你回去一定给大蛋子说好,让他先做好思想准备,我这就去区教育局给他办理手续。”

俗话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才找到公主任几天功夫,就把大蛋子当民办教师的事,办得妥妥的。在家门口当一名民办小学老师,虽不是多么高的期望值,但总比找不着活的年轻人在家闲着强。当老师属于脑力劳动者,又不必下苦力,倒很适合大蛋子。大儿子终于有份稳定的工作,也有份稳定的收入,李汇昌由衷地替大儿子高兴。

三姐儿一家的生活刚开始稍稍平静下来,眨眼间即来到一九六零年的春天。这天李汇昌正在养猪场里除栏,抬头间忽然看到大蛋子,见他骑着一辆自行车匆匆忙忙找来。李汇昌心里立刻觉得很奇怪:“大蛋子,这个时辰你不在学校上课,大老远跑这来干啥?”

大蛋子急忙道:“爹,俺娘从居委会里接到个电话,她就急三火四地跑到俺学校,让我赶紧来给你报个信。”

闻听是三姐儿让大蛋子找他,李汇昌就不以为意。不紧不慢道:“你娘整天神神道道、婆婆妈妈的,她待能有啥大不了的事?你又骑得谁的自行车?”他知道家里就一辆自行车,已被自己骑到养猪场了,故有此问。

大蛋子道:“我骑得俺同事的自行车。”

李汇昌点点头道:“看你急忙搭伙的,啥事?”

大蛋子道:“庄里俺三祥子哥,往居委会里打来电话说,“俺爷爷死了”!俺娘说让咱俩一块赶紧回庄里去奔丧,我临来霎,已和学校请好假。”

其实从去年夏天参加三祥子婚礼回来,又早在前些时日,隐隐的仿佛有第六感在作怪。李汇昌就有种心理预期:“对于老爹的去世,他觉得只是早晚的事。”同时他心里还有个百罪莫赎的奇怪想法:“既然老人家光剩下受罪一项,活着已了无生趣,倒不如死了的强!”想法虽只是一瞬间冒出,但作为儿子突然听说家里老爹真得没了,李汇昌心里仍是咯噔一下,大脑中变得一片空白,整个人仿佛傻了一般。

见爹爹两只眼睛呆愣愣的没了神,又像泥塑一般呆立在当地。大蛋子急忙连喊几声:“爹,爹!”李汇昌才慢慢有了反应。已容不得再多想,李汇昌急忙和生产队里打声招呼,匆匆换下养猪的衣服。也顾不得味不味,更顾不得其他形象。爷俩急急忙忙似丧家之犬往老家李庄赶去。

走进李家大院时,见庭院里已站着些闻讯赶来的宗亲故旧在忙碌,李汇昌无心与他们一一打招呼,就直奔北上房而去。黑漆漆的薄木棺椁横陈在堂屋里,小方桌摆在棺椁前面,点着两根长明的蜡烛。旁边跪着几个头戴孝帽,腰系孝带,哀哀哭泣的女人。大嫂子、王氏、三祥子媳妇都在,还有一个妇女也跪在那里哭,李汇昌却不认识。张铁英也在那里,她一只手拉着大嫂子,一只手搀着王氏,却也两只眼睛哭得通红。

李汇昌直奔棺材边,棺盖半敞着,他急忙探过头去。爹爹静静地仰躺在那里,头上戴着老式的红顶瓜皮帽,脸上已是晦暗发黑,两只眼窝深深地陷进去。再往下看时,往日威严的身形,瘦得只剩下一个骨架,已完全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李汇昌不禁悲从衷来,随即噗通一声跪下,咕咚咕咚使劲给老爹叩几个响头。大蛋子跟在爹爹身后,也急忙跟着跪下,给爷爷叩几个头。李汇昌不觉竟乱了心智,他捶胸顿足,涕泗俱下,引得堂屋里的其他人又一阵大哭。正当他哭得发晕,哭声撕心裂肺忘乎所以的时候,一个声音却在李汇昌耳边轻轻响起:“小叔哇,莫着急哭,事情已经就这样了,我们还等着您主事哩!”

闻听此言,李汇昌抬起红肿的双眼,在泪眼模糊中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站在身边。他略微顿混顿混,始缓缓地止住哭声:“奥,是二娃子在提醒我。”李汇昌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双膝像生了根长在地上一般,又浑身瘫软的没一点劲。二娃子和大蛋子见状,一边一个架着胳膊,才把他抬起来。李汇昌虽杵在那里,却又像哈醉了酒,身子一直摇摇晃晃的立不稳,双腿连一丝站立的气力都没有。三祥子又急忙搬来把椅子,塞在小叔腚底下,才让他坐牢稳。

刚才看到老爹的悲惨光景,李汇昌一时哭得昏天黑地,倒把回来主持丧事的正事撇一边去,经二娃子提点后方才醒过腔来。就像堰塞的湖终于冲破堤坝,水流经急速下泄后,压力也减轻不少。经这场大哭后,李汇昌心里确是松缓一些,开始思索下一步该咋办?

起先站在院里的几个人,看到李汇昌已不哭,都围拢过来。南院的李怀仁,张铁英她男人老王,还有些庄里的年轻人都在里面。这些人有李汇昌相熟的,也有他不认识的,但他心中明白:在此困难时刻,这些人能来,就都不是远处的。

李汇昌最知道李怀仁的底细,俩人年岁差不多大,又都是本乡本土,他历来厌恶李怀仁的为人。凭良心说:李怀仁年轻时,也是个身材高大、能说会道、风流倜傥的人物。但他却在旧社会曾干过一些出卖灵魂、坑兄害弟、不明不白的事。就因为他不正干、不走正道、弄得做人心虚,因此和人说话时从来都是塌塌着腰,眯缝着眼不敢正睛看人,好像低人一等。而且李怀仁嘴里冒出来的,又都是胡吹海嗙,从没有正词,。这样一个“吃哈嫖赌吹”五毒全沾的人,也不会好到哪去,早在解放前即败了家。解放区土改时,又因为李怀仁地无一垄、房无一间,却阴差阳错间家庭出身竟划分成贫农,并且还把李家大院的南院给分了去,这让李汇昌一直就想不通。

在新社会,如果李怀仁能洗心革面,就此好好地过日子也行。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仍旧改不掉游手好闲,偷鸡摸狗,踹寡妇门、刨绝户坟的二流子习性。李汇昌平素绝对不耻与这种人交往,但今天却是个特殊的日子,老爹去世了,再怎么说李怀仁也姓李,是平辈的兄弟。此刻他能来,李汇昌心里仍觉得热热的,于是礼貌地点点头,算作打招呼。

李汇昌看着三祥子问道:“你爷爷是怎么死的?咋这么快!也不提早告诉我一声,让我来见他最后一面。”

三祥子低着头,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却没吱声。

李怀仁憋不住,抢过话头道:“二兄弟,你看你这话问的多没学问?你光知道自价在城里精米白面地吃着,一家人管够就行,哪还顾老太爷生死?你光看看俺叔这个尸身,就应该知道是营养不良死的!”

李汇昌呻吟一声:“现在城里人也吃不饱啊!不过俺爹咋这么快就能饿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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