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异常安静。
“老常，,睡你的觉吧。独耳好着咧。”,皇甫顺耕安慰道,“它一定从后窗出去了!”
“是个??????是个好畜生。”常小五声音微弱但很清晰，“比人还强。老王，我??????活不了几天了??????我有个想法??????你这次一定要听我的!”
“瞎说，我比你伤得重。”
“哥，我求你??????叫我安安生生地走??????”
??????
“行，只要咱们这次能闯过鬼门关，我什么都听你的！”
“??????”常小五语调坚定,不容质疑。
“不行，绝对不行！咱兄弟俩都得好好活着！”
“我要是能不死，当然好啊，活着多么好啊。我说的是。我活不了了。你就照我说的办??????叫我做一次好人！王哥，我不想欠着你的情离开人世??????”
“老常！”皇甫顺耕哽咽着大叫一声。
??????
“他们没事吧？”看到跑过来观察了一会，无声地走出来的护士，李翠华问。“吓死我了！”女护士说，“是发癔症。”
常童心听到说话声，一骨碌爬起来，站在被褥上喊：
“咋了，咋了，我叔咋了？”李翠华拉住他的手说：
“没事。睡吧，睡吧。”常童心咕咚躺倒，将被子卷在肚子上。
李翠华给他盖好，坐在自己的被窝里。女护士从值班室里出来轻声说：
“睡觉警醒些，常小五的状态不太好。有事叫我或者直接叫值班黄医生。”
灯光，像一团黄色的雾，弥散在走廊里。一只像水波纹般变换着颜色的大老鼠从黑暗中钻出来，溜到病房门口，尖嘴对着门缝嗅了了几下，疾速的溜回黑暗中。仿佛听到里边发出唏嗦吵架声的李翠华，蹑手蹑脚地靠近。头顶的电灯，把她的鬼魅一般的影子，投射的病床之间的地面上。
病房里静悄悄的。病床上的两个人，木头般直挺挺地躺着，一动不动。晃动的树枝，轻轻地佛动着黑漆漆的窗户玻璃，发出水落盆中的寂寞响声。
太阳升起的时候，常春生出现在医院的走廊里。
他握了握憔悴不堪的李翠华的手，拍了拍儿子常童心的瘦弱肩头。
从病房里出来，常春生脸阴得像就要下雨的乌云。院长闻讯赶来，将他请进院长室，吩咐马上叫主治医生过来。院长说：
“常县长，你知道咱这的路，你回来都是骑马。盘旋的羊肠小道，没法转院。能转早转了,不用你说。我们知道常小五是你的亲兄弟。”
常春生长脸色突变，拍了一掌桌子，大喝：
“他俩要是死了,我撤你的职！”说完垂着头坐在那里，很长时间不说话。好一会，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院长的肩头，慢慢站起来。
走廊传过来女护士的尖叫和玻璃器皿落地的刺耳响声。急促脚步，在门口骤停。主治医生探进煞白的脸，强压住气喘的呼吸。没待他说话，院长紧跟在常春生屁股后边冲出去。
一个撅着屁股收拾着地上玻璃器皿的碎片的女护士，险些被急匆匆的人群撞倒。
常春生挥挥手，院长带上了病房的门。他没有立即走开，而是做着各种夸张的动作，将人们驱赶到走廊的另一头。长长的走廊突然鸦雀无声。
李翠华瘦弱的身体软绵绵地依靠在门框上，显得可怜极了。
几天身心的极度焦虑，榨干了她的精血，她像一张纸贴在门口，隔着玻璃看着病房里的常县长。
变得很细长的常县长,弯下白鹤般的长脖子，长长的喙唊着躺在床上白色木头的端头。一会又横起长枪一般的喙,耳朵贴上去。白鹤眼花缭乱地翩翩起舞，带着风，挟着棉花般的雪花。床上的白色木桩也飞了起来，灵活地扭动着弹簧般的腰肢，与白鹤搅成一起，像一团凌空纠缠的白色飘带。
李翠华眼前一黑，咕咚一声直挺挺栽倒在水泥地面上。
乡卫生院的后院，长满高大的梧桐树。几棵梧桐树间，夹持着孤零零的一间简陋平房。干涩的阳光，照射着没装窗扇的阴冷墙洞。几只乌鸦，无声无息地蹲在掉了叶树枝上，像一块块挂着的黑色三角布。
满是干疤的树干旁，站着几个穿系红布条黑衣的男人。
地上放着一块床板，床板上挺着的人，脸上盖着一块刺目的新毛巾。
懵懵懂懂的李翠华，被两个女人搀过来。她先是看到呈v型翘着的一双雪白的手衲鞋底，接着看到硬倔倔扣在脑门的新布帽。走近了才看出门板上的这人，衣服十分熟悉--------掉了色的蓝色夹袄的肩头縺着一块巴掌大的灰补丁，黑裤子的右膝上补得是一块蓝布。这都是自己亲手补得。她呆头呆脑地喊：
“顺耕，顺耕??????你怎么躺在这里？不冷啊！”弯腰拉他的胳膊。那人仿佛粘在地上纹丝不动。
李翠华的脸瞬间扭曲。大哭着扑上去，揭下盖脸的毛巾，大笑：
“不是顺耕,不是!”又扭脸对着周围的人恶狠狠地说：
“你们这些坏人，为何偷我家顺耕的衣服叫这个死人穿？”话没落音，挣脱搀扶，飞跑，“顺耕！我家顺耕在病房里??????”
几个在大厅里挂号的妇女，趔身躲避。披头散发的李翠华，撞开房门，将一旁空床床头吊着的纸牌抓在眼前。又丢开纸牌，转身扑向邻床，对着一团黑黢黢的焦脸喊：
“小五,小五，我家顺耕哪里去了？顺耕去哪了?”喊着，挣脱绷带里伸出一只手的拉扯，扭身又抓起空床的纸牌贴在眼前。盯着看了足足有两分钟，大叫一声,一口黑血喷到纸牌上。
再醒来时，面容枯槁的李翠华，仿佛死后重生。她平静地对身旁的常春生说：
“大哥，我要亲自装殓我家顺耕！”常春生揉了揉红肿的眼泡沙哑地说：
“妹子，我们把老王都装殓好了。你去看看吧。李翠华：
我要重新为他洗身、净面、刮须,剃头！”常春生泪如雨下：
“妹子，身子都烧坏了，那还能净身??????我们用酒精擦净裹上白布,穿上了衣裳！”李翠华咬着灰白的嘴唇，半透明的鼻翼急速翕动，像有东西堵住了嗓子眼：
“他,穿得可好?常春生眼睛含泪：
“里外三新，春夏秋冬都有。”李翠华哭着说：
“我要去再看一眼!”常春生略一停顿：
“弟妹,老王已经下葬了。”李翠华脸色突变，圆睁着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常春生：
“我杀了你！”
“走啊？”身戴重孝的李翠华，看到斜挎着背包，几天不见苍老了许多的常春生，牵着枣红马，踢踢踏踏的向自己这边走过来。迎了上去说，“过了顺耕的‘头七’我要去看你家谢你。顺耕的后事，多亏了你??????”常春生：
“本来想再在家住两天,可事情太多。童心昨日上学走了。翠华，你嫂子也不是个心细的人，下午去伺候小五吧。那里离不开人！”没走几步，又牵着马踢踏踢踏回来了。
“翠华,”常春生说,“你告诉顺耕，那只被烧死的独耳狼,不是只狼,是条狗!我找人看过，耳朵上打有牌号孔，是国民党军队丢下的的一条军犬。我叫人把它埋在新坟旁边了。”李翠华机械地点点头，表情木木的。
“我家顺耕已经不在了，怎么去告诉他?”她心里想。
一进病房，坐在空床的春生嫂就站起来了。
“嫂子，小五有好些了吧!”
“好多了，一天好似一天。就是难伺候，屙屎拉尿要自己来，自己又弄不好。屁股臊臭，要把人熏死??????拜托你了。”
“我是他嫂子，又不是外人。”
“我走了啊。”
病房里静悄悄的，金片般的阳光洒进来，照在空床和李翠华的身上。
窗外传来清丽婉转的鸟鸣，叫得她肝肠寸断。
“翠华、翠华??????”听到床上缠满绷带的常小五喊，李翠华走过去，弯下腰轻声地问：
“小五，有啥事?”
缠着绷带的手指,一把将李翠华的手攥住：
“翠华,翠华??????”
李翠华，任凭常小五抓住她的手：
“小五，我是你嫂子李翠华。你哪里不舒服?”常小五将整个上身仰起：
“翠华，我是你的皇甫顺耕！,”
李翠华惊叫一声，挣脱那只手，跳到一边，恐惧地看着：
“小五，你烧糊涂了！我是你王大哥的老婆李翠华。”常小五：
“我真的是皇甫顺耕啊！翠华，我没死！死得是常小五兄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