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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唐琬不能再睡了,忽的一下坐起来,手一伸就把盖在身上的毯子掀到了地板上。然后发疯似的把自己脱了个精光,随手把衣服往旁边一仍,接着又仰面朝天的往床上一躺,想以此来解除身上的燥热。

如此一来,身体是凉快了,心里却感觉委屈得不得了。想放声大哭吧,又不想将晓月他们吵醒,不想让他们知道。只好光着身子重新坐起来,用双臂环抱着双膝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轻声抽泣个不停,泪水像潮水一样从眼眶涌出来,接着便像断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扑簌簌地流到了床单上,不一会儿就将床单浸湿了一大片。

哭一阵,歇一阵,歇好了又接着哭。累了,倦了,困了,想睡觉了,睡衣也懒得穿了,只捡起地上的毯子草草盖住光溜溜的躯体,倒在枕上便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恍恍惚惚地看见陆游回来了。也不管身上有没有穿衣服,跳起来便一头扑了过去,没想到却扑了个空,一下子醒来,才发现原来是做了个梦。

唐琬慵懒地睁开眼睛,只见窗外月色正好,桂花正香。一下子睡意全消,便起来穿好衣服,打开房门走到院子里。院子里,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正所谓“月到中天分外明”。

但是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月色,却让孤独的人显得更加孤独,让寂寞的人显得更加寂寞。

唐琬走到院子中央,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十五的月亮,大如银盘,亮如明珠,就那么高高的挂着,不问过去未来,不管人间疾苦。

看着月亮,唐琬又开始想念陆游了。想他此时在做些什么,是一大家子在喝酒赏月,还是所有的人都已经睡去,只有陆游一个人看着月亮怀念着自己,就像自己怀念着他一样。

事实恰恰相反,此时的陆游根本无暇赏月,也无暇想念唐琬。要想也只能在梦中,因为他已经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以至于倒在哪里,就在哪里呼呼大睡起来。

陆游本不是酗酒之人,何以会醉成这样?

原来昨天他刚刚从香风别苑回到陆府,他那在外地做官的两个哥哥也回来了。随同的除了他们美丽的妻子,还有两个他们在官场中结交的朋友。

两个人都是风雅之士,来陆府的目的,一方面是听说了陆游的父亲陆宰有很多藏书,想来看看陆宰的藏书。一方面是慕陆游的诗名而来,想结交陆游这个朋友。

陆游和两个哥哥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相见了,今日一见自然分外亲热。加上又多了两个新朋友,其热闹气氛自不必说。

几个年轻人凑在一起,少不了喝茶论道,饮酒作诗。

陆游本是豪放之人,几杯酒下肚,更是热情高涨,诗兴大发,笔走龙蛇,对哥哥和客人的敬酒几乎来者不拒。

诗作了不少,酒也喝了很多。尽管大家都是海量,但是由于差不多从早上喝到下午,所以到最后大家都醉了个人事不省。晚饭也没吃,直接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醒来之后,洗了把脸,依然兴致不减。陆游和大哥、二哥陪同两位客人首先前往“双清堂”参观了父亲的藏书以及一些在市面上根本看不到的古玩字画。

陆游和大哥、二哥还有二位客人虽然年轻,但都是文雅之士,对藏书,对古玩字画都是深有研究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极其独到的观点。

所以一走进“双清堂”,徜徉于那些藏书和古玩字画间,便免不了各抒己见,滔滔不绝的讨论一番。陆宰在旁边听了他们这些年轻人的观点,都忍不住捋着胡须直呼,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出了“双清堂”,又是喝茶,又是下棋。然后吃螃蟹,赏桂花,喝酒,本来说好还要赏月的。但是还没等到月亮升起,却已经喝了个酩酊大醉,倒在哪儿就在哪儿呼呼大睡起来。

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用过早餐,陆游的大哥和二哥还有随同的两位朋友就离开陆府,一路驱车赶马返回做官的地方去了。

陆游和父亲陆宰也该动身前往江陵舅舅家吃喜酒去了,这一去至少要一个月才能返回。

陆游没有陪唐琬过中秋之夜,心里已经极其愧疚,现在又要远走他乡,内心的苦闷可想而知。

原本打算十六这天早上起早一点,先回香风别苑跟唐琬道个别,顺便将她这一个多月的生活安排好了,再行出发。不成想昨晚又喝多了,起来又已经红日满天,加上父亲母亲又催得急。别说道别了,连找个人给唐琬捎个信都不可能了。

所以一路上,只要一想起要跟唐琬分开一个多月,陆游就始终闷闷不乐,沿途的美景不断,也没有心情欣赏。

每当旅居客店,风雨凄凄的夜晚,陆游更是心急如焚,辗转难眠。整夜整夜的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思念着唐琬的花容月貌以及她温软如棉的躯体。想起那些耳鬓厮磨,相拥而眠,肌肤相亲的夜晚,才知道什么叫不舍,什么叫煎熬。

还是十五这天晚上,唐琬一个人在香风别苑的院子里,独自对月徘徊,独自长吁短叹。近处夜风轻拂,树影婆娑,不眠的秋虫在草丛中浅吟低唱。远处湖水波光粼粼,时不时的拍打着湖堤,发出少女般慵懒而沉重的叹息。

站的时间久了,累了,便找个地方坐下来,继续睹月思人,有时喃喃自语,有时低头沉思。

夜深了,风冷了,露水从脚下的草丛中慢慢地爬上她身旁的树枝,渐渐地浸湿了她单薄的衣衫,头发上也凝结上一些极其细微,晶莹剔透的露珠,可是陷入沉思的她却什么也没有觉察到。

不知过了多久,晓月起来小解,不经意间看见一个人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起初她没看清楚是唐琬,以为遇见鬼了,差点被吓了个半死,心突突地跳个不停。看清楚是唐琬后,一颗心才惊魂甫定。但当发现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不禁又心疼起她来,心里比刀绞还难受。想立即叫醒她,又担心她着凉。想想还是赶紧跑回屋里拿了件衣服出来,走过去为她披在肩上。然后轻轻摇着她说:“小姐醒醒。”

“呀,我怎么竟在这里睡着了?”唐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望着晓月说。

“这里露水太大了,您看您衣服都湿透了。当心着凉,还是赶紧回房歇着吧!”

“好吧!”唐琬说着便把一只手伸给晓月,“腿有点麻了,扶我起来吧!”

晓月把唐琬扶起来,然后又扶着她缓缓向屋里走去。

“小姐您在这里多久了?出来也不叫我一声。”

“我自己出来走走,叫你干嘛呀?”

“叫我和您一起出来,我好照顾您呀!”

“没事,我就是想一个人静静。”

第二天早上,不,应该说是午后,唐琬是被一阵吵闹声惊醒的。起初吵闹声离得有点远,好像在院门那边,接着便越来越近了。接着便是一阵杂沓脚步声冲进了外面的客厅。其间还夹杂着王妈的唏嘘声和晓月的抽泣声。

唐琬听着听着,觉得有点不对劲。便立即翻身下床,打算穿上衣服,走出去看个究竟。但她刚把衣服穿在身上,扣子还没扣完,腰间的带子也来不及系。房门已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外面撞破,一群人蜂拥而入。

唐琬还没看清楚来的都是些什么人,本来就有点凌乱的头发便被几个女人撕扯得变成了一头乱草。然后又莫名其妙的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女人一人一边拽住她的胳膊拖着往外面走去。

到了院子里,二人一松手,唐琬便披头散发的扑倒在地上。

“把头抬起来。”这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这声音唐琬太熟悉了,因为发出这个声音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陆游的母亲唐氏。唐琬当初的姑母,也是她后来的婆婆。

那么现在呢?现在在唐琬心里,她依然是姑母,也依然是婆婆。但她却把唐琬当成了仇人,当成了妨碍陆游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传宗接代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唐琬大卸八块、碎尸万段、甚至食肉寝皮。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她不能这样做,也不敢这样做。

听见她的声音,唐琬知道一切都完了,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明白了这个道理,唐琬反而心安了,虽然也有些不舍,有些不甘心。但事已至此,一切也无法强求,无法挽留。所以与其死缠烂打,她更愿意选择勇敢面对,坦然接受。因为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人本来就微不足道,面对强大的命运的时候,就显得更加渺小了。对于命运的安排,你无法逃避,也无力抗拒。但她只愿意在命运面前屈服,不愿意在别人面前屈服。所以对于唐氏的命令,她根本就没打算放在心上。不仅没打算把头抬起来,反而索性趴在地上不起来了,一头乱发一直把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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