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燕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种感觉会随着婚期的迫近而日益加深。也许是患上了结婚恐惧症了，越是临近结婚的日子，心里越发变得惴惴不安的，总觉得那个日子就是自己的末日。日子近了一天，就自己离死亡近了一点。
这天是她在同乐饭店上班的最后一天，过了这天她就准备辞职了。因为结婚后，她是准备做一个全职的太太，或者到武刚家的公司上班。虽然她并不乐意，但这是武刚的意思，她也没有坚持。上午十点的时候，他和同事们一起开始在吃工作餐。今天的工作餐很丰盛，也是特意为了给如燕践行的。一张摊着白色桌毯的大圆桌上，摆了很多菜，鸡鸭鱼肉的都全了。桌子的正中放着满满一大盘辣椒炒鸡杂，这可是如燕以前最喜欢吃的菜，厨房里的厨师特意为她做的。所谓炒鸡杂，也就是鸡的内脏的大杂烩，用很辣的辣椒爆炒出来，香味四溢，看得人直流口水。所有的同事都围坐在大圆桌上，对如燕说了一番祝福的话，因为工作的关系，他们也没准备酒，一边说着话就一边开始吃饭。
配菜间的王妈夹了一大块鸡杂，越过几个人的碗，远远地夹到如燕的碗里说道：“如燕，吃吧，多吃点！”大家都附和着让她吃，如燕微笑着，刚想开口道谢的，忽然闻到一股腥味，胃里就是一阵翻江倒海，幸亏她死命用手拼命按住胃，才把那就要冲口而出的干呕顶了回去。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恐惧占据了整个心脏。她记得如萍几个月前，就是在饭桌上这样干呕，才被发现怀孕了的，难道自己……，她不敢想象下去了。接着她又想起自己近期一系列奇怪的变化：酗睡、贪吃、烦躁，自己的月经一向不准，不过这次好像是好久没来了。
她抬眼悄悄一看周围大家的脸色，好像谁也没有注意到她，只顾着盯着满桌子的菜肴。同乐饭店的老板，也就是如燕的舅舅，虽经营很有一套，但对待员工的伙食可有有点吝啬。像今天这样的丰盛的饭菜，逢年过节的也难吃到，也难怪大家的注意力全都在那上面。如燕吓得出了一阵汗，再也没有胃口吃了，就推说肚子有点不舒服把碗推到一边。大伙儿开玩笑说道：“你不吃可不要后悔啊，今天我们这可是沾你的光了，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吃得到呢？”旁边的一个服务员嘴里衔着个鸡大腿，口齿不清地说道：“你真是替古人担忧，人家都嫁进豪门了，以后天天是山珍海味的，你替她操的哪门子心啊？倒是咱们这些穷光蛋，要乘着今天这顿赶紧吃！”一阵欢笑声里混杂着杯盘碗盏的碰撞声。如燕抱歉地对大家笑笑，谎称肚子胀慌乱地逃离了餐桌，然后把收银台的工作交接了一番，匆匆跟大家伙儿辞了行。
快要过年了，马路上人很多，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小雪的，但到目前为止，愣是没见一片雪花飘下来。北京应该下大雪了吧？在柳城那雪景可是难得碰上的。孩子们都放寒假了，三五成群地在一起嬉闹。大人们手里拎着肩上扛着背上背着的全是满满当当的年货。从时间上是看不出是过年的，但从这些忙碌的人的脸上露出的喜色，就觉得年味十足了。马路边商场里到处人满为患，只有一个地方例外，那就是医院。
比起那些地方，这里是冷清多了。门诊大楼前的一扇窗户没关严实，被西北风吹得哐当响，一个护工打扮的女人伸出手臂，从里面把它关好了。此刻刚好是上班时间，挂号的窗口前等着几个人，排着队依次挂号。如燕用一条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只把两只眼睛露在外面，也排在挂号的队伍里。她办成这样是怕遇到熟人。幸好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她打扮成这样倒是不足为奇的。轮到她时，里面的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一边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敲着字，一边用不耐烦的口气问道：“挂哪个科？”如燕略一迟疑，女人用锥子一样的眼睛乜了一眼她，她顿时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也许人家并没有别的意思，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而已。她用低得像蚊子的声音说道：“妇科！”女人不满地说道：“声音高一点，哪个科？”后面的几个人不满地催促起来，如燕这才提高了声音又重说了一遍，顿时觉得内衣都汗湿了，从窗口接过了挂号单子，低着头飞速向里面走去。
就在她抬起头时，忽然看到前面有个轮椅上坐着一个人，正被后面的一个护工模样的人推着，沿着走廊往里走。那个人的背影像极了高秋的，高秋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呢？而且还是坐在轮椅上的。如燕吃了一惊，本能地一闪身往右边一排屏风后躲了起来。他应该是没有看到她的，即便看到也不一定认得出，因为她裹得那样严实。但她还是紧张得要命，心仿佛就要从胸口蹦出来了。她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想给任何熟人看到的，而全世界最不愿看到的人就是他了。她的心乱如麻，又怕是看错了，再探出头来看时，却发现推着轮椅的人调了方向，正向自己这边走来。如燕慌了神，眼看就要迎面碰上，只好一转身急急地向医院门口走去。大门口正好停了一辆轿车，司机从车上走下来站在那里。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快，轮椅的轮子滚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自己便也加快了脚步，难道他看出是自己了吗？如燕的心里着急了起来，刚走了几步，轮椅却已从她的身边经过，走到她的前面去了。门口的司机赶紧过来帮忙。原来他并不是追她的，只是去赶上门口那辆车的。
危险过去了，如燕站定了脚，忍不住要仔细看一下轮椅上的人。两个人正七手八脚地把他人往轿车里面搀，如燕只看了个侧影，尤其是那鼻子，却是很像的。但这个人与高秋比起来瘦多了，简直就是缩小版的高秋。世界上还真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绝对不会是高秋。真是自己吓唬自己，新婚燕尔的高秋，怎么会坐着轮椅出现在这儿呢？是自己精神有点恍惚了吧？她无奈地摇摇头苦笑了一下，再转身往回走，站到一面墙前面看各个科室的分布图。妇产科是在二楼的，她把刚刚耷拉下去的围巾重又往上提了提遮住鼻子，慢慢往二楼走去。
候诊室的门口已经等着两个孕妇，全都大腹便便的，由他们的老公陪着坐在那儿。如燕找了靠窗户的一个位子，离他们远远地坐着。其中一个瘦瘦的老公，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包什么零食，递给那位孕妇。孕妇却发起脾气来，无来由地把那包零食摔在地上。瘦瘦的老公真是好脾气，依旧陪着笑脸，拣起零食自己吃了起来。另一个孕妇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过了一会儿，两个孕妇攀谈了起来。发脾气的孕妇问另一个孕妇说：“你有几个月了？看起来肚子挺大的。”那位孕妇笑着说道：“就快生了。”刚说了两句，发脾气的孕妇就被叫进去了。剩下的孕妇的老公一直戴着个耳机听音乐，那孕妇就坐在那儿无聊地晃着两条肿胀的腿，晃了一会儿就把眼光投向如燕这边来。如燕无意中向那个孕妇瞟了两眼，忽然觉得这个孕妇的脸很熟，好像是自己的一个小学同学。但她只看了一眼便慌忙低下头去，假装着玩起手机来。其实她那只手机里没有什么可玩的，就是胡乱翻看着几个电话号码，余光却看到那位孕妇在一直盯着自己看了好久。医院的里是开着空调的，所以候诊室里很暖和，而如燕却没有解开大衣和围巾的意思。那个孕妇一定好奇自己这样的打扮，如燕的肚子也看不出怀孕的迹象，旁边也没个人陪着，她的脸上写着好多疑问，很想跟她搭讪，但看到如燕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也就不好意思开口了。空气里透着许多不安定的因素，让如燕坐在那儿如芒刺在背。幸亏先前的那个孕妇检查好了，正像个企鹅一样摇摆着走了出来，示意外面的孕妇进去。这个孕妇的老公就收起耳机，搀着她走进医生的办公室。
好不容易轮到如燕的时候，她的背脊早已汗湿了，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衣服穿得太厚给热的。那个女医生三十开外的年纪，一张长方形的脸上，两只三角形的小眼睛分得很开。如燕刚往她面前的那张凳子上一坐，她就用三角眼盯着如燕的脸问道：“结婚了没有？”如燕的脸腾地红了，嘴里结结巴巴地说道：“结——结了！”如燕心里想，自己说结婚了也不见得就是撒谎，反正日子就是明天，只是提前一天说了。想不到那个医生接着又问道：“结婚多久了？”如燕慌了神，她猜着自己应该是生日那天怀孕的，所以想了一想就说道：“大概两，两个月了吧？”女医生犀利地看了如燕一眼，眼神很不信任的样子。身为一个妇产科的医生，这种女孩子她见得多了，如燕是独自一个人来的，身边一个陪伴的人都没有，一看就知道是个未婚先孕的女子。她看了一遍化验单，再抬起头来，她就用一种很不屑的眼神看着如燕说道：“恭喜你怀孕了，你的孕期是四个月多了啊？”如燕听到个“四个月”后，脑袋哄地一声就发了混了，耳朵里嗡嗡地响了起来，后来那个医生还跟自己说了很多的话，她可是一句也没听见。潜意识里，她一直以为这个孩子是武刚的，可现在算起来应该是高秋的。这怎么可能呢？她记得和高秋之后，自己曾经偷偷买试纸验过，明明是没有的。自己明天就要跟那个叫武刚的人结婚了，可却怀上了高秋的孩子。老天爷真会跟自己开玩笑！
她脸色惨白几乎带着哭腔问那个医生道：“我现在不想要这个孩子，可不可以打掉？”那个女医生一看如燕这个样子，反倒不像先前那样嫉恶如仇了，她同情地看了如燕两眼，摊了摊手用一种爱莫能助的语气说道：“你想想啊，孩子四个多月了，打胎的话会很危险的。”如燕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医生接着又说道：“如果你实在要打胎的话，把你的家人找来，我们是要家属签字后才能做这个手术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