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处理完政务后，陆扶苏独自来到京城城外的一栋宅子。
经过宛如迷宫般的小路，立刻感受到一片和季节无关的寂静，只听到流过庭园的小河潺潺水声和风吹动树木的声音。
今天陆无羡既没有钓鱼，也没有整理庭园……陆扶苏站在静悄悄的庭园良久，仰望着天空。
“……是皇上吗？”
听到这个平静的声音，陆扶苏回头一望，发现这栋房子内住的两个人中的一人……莲妹从窗户探出了头。
“好久不见。”
“皇上恕罪，小婢刚才没有察觉，请陛下进屋。”
莲妹立刻打开门，鞠躬迎接陆扶苏，室内也静悄悄的。
“陆无羡呢？”
“正在睡午觉，我去叫醒他……”
“这是礼物，先交给你吧！”
陆扶苏把带来的袋子交给莲妹，莲妹行礼道：“叩谢皇上，皇上每次都这么贴心……这是球根吗？”
“是水仙。听说你写给水心源的信中提到喜欢水仙。”
“是……”
莲妹眯起眼，小心翼翼地抱着麻袋。
“皇后娘娘总是不厌其烦地写信给我这种下人，真是感恩不尽……上次还寄了漂亮的布料，叫我在节日做新衣。”
“水心源也很期待收到你的信，她常常说很想见你。”
“……”
莲妹默不作声，垂下了双眼。
染水阁。
这里是罪人居住的地方……莲妹的表情这么诉说着。
陆扶苏苦笑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陆无羡平时也都睡午觉吗？”
“并不是每天……我去泡茶，顺便叫殿下起床。”
“……我才在纳闷，外面怎么这么吵，原来是你……”
陆无羡穿着居家服，头发凌乱地从隔壁房间趿着鞋子走来，不耐烦地倒在长椅上。
莲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您既然要见客，就该稍微梳理一下。”
“莲妹，茶。”
“您把衣领拉好，小心会着凉。”
莲妹为陆无羡穿上搭在长椅椅背上的上衣，走去泡茶。
“你看起来气色不错。”
“……你来干什么？”
“朕来送水仙。”
陆无羡惺忪的睡眼看着陆扶苏，哼了一声。
“没想到皇上这么闲。”
“哪里闲？朕连睡午觉的时间都没有，很想偶尔躺在皇后的腿上睡个午觉。”
“……这是讽刺吗？我从来没有躺在莲妹的腿上睡觉。”
“你可以试着拜托她。”
“谁要拜托她？况且，即使拜托，她也不可能为我做这种事。”
陆无羡又开始抱怨莲妹一点都不可爱，完全不听他的指使，陆扶苏轻轻地笑着。
“看到你们的感情还是这么好，朕就放心了。”
“……如果连她也讨厌我，我要怎么在这里生活下去？”
陆无羡嘟囔着，伸了一个懒腰。
“你要什么有什么，哪像我，现在只剩下她了……即使她的嘴巴再毒，再不可爱，也只能认命了。”
“……你想要笑容可掬、听话的侍女吗？”
“啊？”
“朕并没有禁止你不可以用其他侍女，如果你坚持……”
陆无羡猛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把抓住陆扶苏的胸口。
“你该不会是来把莲妹带走吧？”
“陆无羡……”
“听说你的皇后和莲妹最近在通信，你想把莲妹怎么样？难道要让她去当皇后的侍女吗？”
“……陆无羡，你放手。”
“你不能带她走，如果你真的要带走她，这一次我真的会杀了你。”
他的锐利眼神显示他真的这么想，但其中又带了一丝好像在哀求的悲伤……他咬紧的牙齿微微发抖。
“放手……我根本没有这种想法。”
陆扶苏有点喘不过气，轻轻拍了拍陆无羡的肩膀。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
陆无羡咂了一下，松开了手。
陆扶苏轻咳了几下，拉了拉衣领上的皱褶，笑了起来。
“没想到你还是那么冲动。”
“你少啰嗦……”
“这么说，你不需要再增加侍女喽？我也猜到了。”
“你这个人性格真差！”
陆无羡得知陆扶苏只是在调侃他，一脸不悦地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因为涉及到以后的事，所以想来问一下你的意思。”
“……以后？”
莲妹泡好茶回来了，陆扶苏等莲妹把茶杯放在自己面前后，开口说：“兵部有一个指导弓术的人最近打算告老还乡。”
“是不是叫岳……什么的武官？”
“对，目前正在挑选接替的人选，但弓术比岳侍郎略差的人不是腰受了伤，就是上了年纪而辞去官职，始终找不到适当的人选。”
“……”
陆无羡瞪大眼睛，伸出脖子。
陆扶苏想从他的眼中看出究竟。
“陆无羡，你很擅长弓术。”
“等一下……”
陆无羡飘忽的视线瞥了莲妹一眼。
“我可是罪人。”
“原来你自己也知道。”
“别把我当傻瓜……你到底想怎么样？这种事不可能如你所愿的。”
“朕并不是说马上，比方说，遇到什么可以大赦的事……如果没有适当的理由，就只能再等几年了。”
“……”
从陆无羡眉头深锁的表情中可以感受到他的困惑。
这也难怪，因为之前曾经有罪人在染水阁终老的前例。
“在朕登基后，已经发生了两次叛乱，第一次是你策划的，第二次是之前的西申关之变，两次叛乱中都处分了不少人。因为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所以几乎都是在剥夺他们的地位和财产后，判处徒刑或是流放僻地。”
陆扶苏喝了一口茶。
“……在这么短的期间内居然发生了两次叛乱，实在令朕羞愧，但也因此有了很好的理由可以减少贵族的人数。在第一代皇帝建国时，曾经奖励那些建立功勋的人，封给他们官位和领地，成为目前这些贵族的祖先，但老实说，现在有几个贵族对国家的贡献符合他们的地位？”
“既然这样，你更不可能让那些流放的家伙恢复原来的官位，所以……”
他暗指自己离开这里，回宫指导弓术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朕当然不可能这么做，目前，被流放的贵族都在各地郡守的监视下，过着和农民一样的生活，以后也会持续下去。”
“既然这样……”
“你离开这里时，也不会再拥有亲王的地位。”
陆扶苏把茶杯放在桌上，挺直身体，重新在椅子上坐好后，看着陆无羡和莲妹。
“到时候，你的身分只是单纯的弓术师傅而已。你原本就不是官吏，现在也没有资格参加州试，以后也没机会当官。你会设籍在兵部，但薪俸永远是新官的程度，能够拥有的私人财产有限，只能住在宫城内的官舍。外出将受限制，不得有侍女和下人，只允许有一名妻子，而且，随时会受到御史的监视……怎么样？”
“……”
陆无羡缓缓地抱着手臂。
“所以……除了教人弓术以外，不是和目前的生活没有太大的差别吗？”
“就是这样。”
“……这就是你的一番好意吗？”
“不，是我们的苦肉计。照理说，应该从兵部中挑选继任人选，不过，你不必放在心上。”
陆无羡生气地把头转到一旁。
“……反正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留在这里，朕也不会勉强你。”
“你这个人，性格真的很差……”
陆无羡拿起茶杯，把茶一饮而尽，好像在借茶浇愁，然后瞪着陆扶苏。
“来这里之后，我完全没有碰过弓箭，弓术变差了。”
“那就好好练习，所以朕才提早来通知你。”
“弓呢？”
“朕会暂时允许你在这里的庭园内使用，也会请人为你做标靶！”
“……在这么小的地方练？”
陆无羡的抱怨不是没有道理，因为这里的庭园真的很小。
陆扶苏看着窗外，然后环视屋内。
陆扶苏上次在初春季节造访这里，如今，庭园的景象虽然变成了夏日的色彩，但这个昏暗的房间完全没有改变，时间仿佛在这里停止了。
只为了两个人而存在的……小而宁静的家。
“……当年，你在清和殿歌舞升平的时候，我总是孤单一人。”
陆扶苏看着朴素的白瓷茶杯，低声嘀咕道。
“这栋房子很像当时的东和殿。”
“……”
陆无羡微微偏着头，脸上的困惑表情比刚才柔和许多。
“你身边也总是很热闹啊！”
“并没有，母后很早就去世，因为朕是太子，所以在所有事上都被严格要求。朕从来没有机会和年龄相近的朋友一起玩耍，身边都是各种学问的老师，所以，每次都很羡慕你和那些贵族公子一起去打猎或是出游。”
当时，陆扶苏总觉得安静的大房子内，只有自己一个人。
虽然还有其他人同住在房子内，但他仍然孤独不已，于是，他想去光线明亮的地方走一走……然后，在宫城内散步时，看到弟弟和朋友一起出游。
他在羡慕的同时，也觉得出生顺序已经决定了一切，便不再为这种事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