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词没见过谢周的雷劫。
如果见过，他肯定不会有这般想法。
毕竟，眼前的雨雷阵势虽大，但相较那种程度的雷劫，就像小巫见了大巫，没有丝毫的可比性，即便是现在的法谢两人，都不敢轻言度过。
夜空最深处。
惨白的雷光如大海一般。
只等着某一刻云散天开，雷海翻涌而落。
辛词当然不会任由那人继续引雷。
他不顾满院泥泞，和王府里那位生着男相的女子一样盘腿而坐，手上掐起一个又一个印决，内力灌注其中，勾勒出十多幅星图。
下一刻。
有道轻微的雷光落在星图里。
雷雨声随之消失，院落里忽然安静下来。
何问猜到了辛词在做什么。
红叶却是看不明白。
这无关天赋。
也不是拜入道门的时间长短。
作为谢周首徒，何问少不得翻阅道典，明晰那些道门真意以应付外人，红叶没有这个麻烦，本身对道门术法没什么兴趣的她，自然连瞧都没有瞧过。
对于这些，谢周看得很开。
收徒不仅是为了传道，更何况，剑法已经传承下去，至于术法嘛……远不如一人一剑来的潇洒，因为这个，当初他也曾将术法束之高阁。
何问看着红叶，解释道：“以虚入实，环环相扣，师兄在算那人的方位。”
红叶问道：“然后我们去看看？”
何问点了点头，和辛词想法一致，理所当然道：“术法相争，消耗大反噬重效果却不明显，还不如算出位置，直接找上门，是敌是……好吧，这个时候引雷，不太可能是友。”
红叶挑了挑眉，抬手一挥，斋剑溱洧从屋里飞出，落在她的手中。
何问没有阻拦。
如今的红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除去谢周和柳玉的引领，还是第一任心剑斋斋主跨越千年的传人。
不谈机缘和气运，只在剑道一途上，没有人比红叶的路更为平坦，继承仙剑纯阳的吕万象、定山河认主的李棠溪……包括何问自己在内，都不如。
两人看向院里的辛词。
时间悄然流逝。
约莫半炷香后，辛词抬起了右手。
那道雷光顺着他的指尖，从星图里冲入夜色，向着东北方落去。
以雷电为路引。
然而，就在位置即将明朗的瞬间，那道雷光忽然迷了路，在半空中徘徊了好一阵子，紧接着炸裂开来，散成了一颗雷电烟花。
“咳咳。”
辛词低下头，吐出一口鲜血。
血迹很快被雨水冲散。
何问瞳孔微缩，准备向前。
辛词向后摆摆手，示意他不用担心，说道：“大概在景风门附近的崇仁坊或永兴坊里头，只是有阵法帮忙遮掩，具体位置看不太清。”
何问说道：“我走一趟？”
辛词想了想，点头道：“可以。”
何问扭头看向红叶。
相视一笑，走进雨幕之中。
和辛词一样，他们也没有撑伞，不一样的是，辛词淋雨是为在施展雷法时更贴近雷电，二人则是以剑气为屏，没有半滴雨水可以近身。
辛词轻咳两声，稍稍平缓了会儿气息，重新掐起印决。
既然位置算不出来，最终还是要在雷法上拼个高低。
辛词隐约能够感觉到，在暗中施展引雷术的那个人，和自己的雷法造诣相差仿佛。
相差仿佛便是最大的难题，因为在术法和阵法的争端中，有个不成文的道理，叫做“先来后到”，简单来说，布阵容易破阵难，施法容易破法难。
辛词只有三成的把握胜过对方。
“三成也不少了。”
辛词深呼吸一口气，气势顿时高涨。
————
郑王府邸。
正在施展雷法的女子身体一僵，脸色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自己随口一言，竟然一语成谶，当真有位在术法上不弱于她的高手停留在附近。
即将引落的天雷被那人硬生生挡了回去。
女子心里有苦说不出。
今天本不该她出手。
三个月前，主上拖人找到了那柄奇兵谱上的雷引匕首，之后，女子用了足足七七四十九天，在匕首里刻画了一道引雷阵法。
阵法一脉，是武学一支大脉，其中千变万化皆可蕴藏天机，不仅各门各派都有护宗大阵，代表着剑修顶峰的剑域本质上也属于阵法。
布阵和破阵，都是水磨功夫。
所以暮时消息传来后，女子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花费大气力布置的阵法竟然会被人在短短半个时辰，就无声无息的破去，甚至破阵之人，根本没在花萼楼出现。
责任自然落在了她的头上。
女子现在的处境，可以说是如履薄冰。
如果引雷不成，坏了主上的计划，她能想象到自己的结果，死亡不过是最轻的处罚，她见过太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活死人”。
她必须自救。
女子不敢继续拖沓，咬了咬牙，面上浮现起狠辣之色，猛地一掌拍在了自己胸口。
“心血为引，雷函天书。”
女子七窍流血，双手法印不停，口中念着书里的经文：“心地秋何有，雨顺申不思。奏何有上无，君帝在昔日……仙火急今奉，天帝救急急。”
雷光暴涨，夜如白昼。
就在下一刻，夜空里的阴云向两侧崩开出一道足有数里长的裂缝，云层里积存的雷海终于找到了缺口，咆哮着宣泄而出。
女子几乎坐也坐不稳，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指引着雷电奔向那代表着皇城颜面的花萼楼。
今天的花萼楼里藏着一屋子烟花。
烟花夜景，应该会很绚丽。
女子身体一晃，昏倒在了雨水中，有些遗憾自己没能看到这幅景象。
当然，就算没有昏倒，她依然见不到那幅景象。
因为雷电没能落到花萼楼。
它在最后一刻改变了方向，像老天爷手下的将军，带领着无数道雷电砸到了朱雀门。
天威之下，四丈多高的城墙轰然倒塌。
轰鸣响彻长安。
小院里，强行扭转了雷电方向的辛词大字躺在走廊下，呛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心想他娘的到底是哪位一品，拼着性命和修为不要，就为了炸毁花萼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