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的天空上只有几缕随意刷上的浮云，龙和穆萨正顶着秋日骄阳赶路，这个时节连平时总能见到的肢足飞空鲼都不愿在天空中游荡。
离开王都时白净又不谙世事的穆萨脸上留下一路劳顿的痕迹。即使戴着宽沿草帽，汗水依然顺着发梢和小麦色的皮肤流淌，而他摆动着有力的双臂大步流星地与龙并肩而行。
在离门德萨瑟尔还有三十多矩的地方，他们遇到了一辆同向缓行的虫车。拉车的是巨型拉普拉带蛱蝶的幼虫，这种巨型蝴蝶的幼虫期很长而且食谱繁杂、驯养成本低廉，经常被人用来进行小载重运输或者肉食来源，而借由人类的广泛养殖则令带蛱蝶种群得以繁盛。
龙紧跟两步跟赶车的人搭话，可对方似乎不太愿意让龙白搭车。隐隐传出鱼腥味的车里伸出几根修长的手指，似乎有双大眼睛在车帘后面忽闪了两下。龙眼珠转了两圈，一把拉过穆萨顺手扯掉他的帽子。
“这位大哥，你看，就我跟我兄弟两个小年轻，占不了多少位子，我们还能帮你赶车。”龙解下酒囊，轻轻抛到对方手中，“来来来，天气也热，大哥你先喝口酒润润喉咙。”
“爹，就捎他们一截吧，反正马上就到门德萨瑟尔了。”
帘子后面的女孩和赶车的人说话，眼神却往穆萨那边不住地飘。赶车的中年人不太情愿地嘟囔两句，还是让两人乘了上来。
龙回头朝穆萨贼笑，攀住车夫身前的辕木跳上车，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车夫身边。
“穆萨，你坐后面，等会要换人的时候我再叫你到前面来。”
穆萨无奈地笑了笑，这一路上龙可没少“利用”他。凡是住店落脚、买卖问路，只要对方是女性，不管是七八岁的小姑娘还是七八十的老大娘，龙就把他推到前面去。
穆萨本就样貌出众，为人又谦逊有礼，加上从小养成的言谈气质，总是能得到女性的青睐。
面对满脸娇羞的少女，穆萨左右看看想找点话题。他指着脚旁那股腥味的来源向女孩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要把鱼这样歪绑起来啊？难道怕它们长脚跑了吗？”
渔家姑娘嘻嘻笑了声，伸手提起条鱼——这鱼被刺穿了鱼鼻，用细绳穿了个来回打上结，另一端则绑在接近肛门的位置。
收紧的绳子把鱼弯成U形无法挣扎，鱼身坐在巴掌深的浅水里，女孩每隔一阵都会拿起喷壶朝鱼身上洒水。
“不是怕它跑了，这叫弓鱼，这样绑的鱼能离水还不会乱动受伤，即使运到较远的市镇也能保证新鲜。”
“鱼离水也能活？”不光穆萨感到惊奇，连龙也把脑袋探了进来看看弓鱼是怎么回事。那些鱼虽然离水已经有段时间，但鱼鳍却还能动，也证明了那女孩说的话。
“这鱼能活多久？”
“如果不断浇水的话能活两三天，不过今年特别干热，这些鱼能活一天就不错了。”女孩顺手洒了些水在鱼身上。
由于路况不错，走了一时多点功夫虫车便到了目的地。两人和依依不舍的女孩告别，站在了门德萨瑟尔的街道上。
这里远离战乱和喧嚣，虽然不是特别繁华，但也别有一番祥和气氛。街上的人大多神情平和，在其他奇美修利亚城市常见的商人和佣兵在这里却不是很多，主要还是身穿学者长袍的贤者和学生们。
没有了吆喝与金钱的纷扰，也没有充斥酒精和斗殴的空气，龙突然有种想要在此定居的冲动。
“哈哈——门德萨瑟尔！我们到啦！”龙把背囊往天上一扔，在大街上欢呼起来。满脸尴尬的穆萨接住了落下的行囊，在众人惊讶和好奇的目光注视下把脑袋深深藏在后面。
“龙？！是你吗？”街边售卖誊写纸材的店里突然传出惊叫，年轻学生攀着柱子站在高处朝他们挥手。
“勒内！”龙也认出了之前在永夜森林认识的学生，用力着挤过人群结结实实和对方拥抱了一下。
“疼、疼！轻点！”勒内揉胳膊微笑着，看着又壮实了不少的龙。
街上不少学生都和勒内还有其他博瓦特贤者的学生们相熟，自然也听说过他们在永夜森林的遭遇。他们都围了上来好奇地看着两个新来的年轻人，友好地打着招呼。
凑热闹毕竟是人的天性，很快两人就被成群结队前来参观“英雄”的学生们簇拥着沿街向学院区走去。
桑吉思、密拉、切斯特等人也都从别人那里听到消息赶来，在博瓦特贤者工作的学院阶梯前，贤者带着巴布提斯、苏菲还有其他师生已经在等待他们。
“龙！”巴布提斯和苏菲各自给了龙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们……是不是都好闲啊？”被水泄不通的人群挤得晕头转向的穆萨苦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好了好了，你们也都看够了，还不快回去做自己的事情。”
博瓦特贤者年近五十，戴着副圆眼镜。听到贤者发话，那些围观的学生这才纷纷散去，
“钻研学问对年轻人来说还是太枯燥了，一有风吹草动这些小子们就喜欢凑热闹。”
博瓦特贤者领着两人进入学院稍作休息，巴布提斯等人也暂时放下手头的学业事务为他们准备房间饮食。
贤者首先向龙躬身致意，向他们在永夜森林援救学生的义举表示感谢。
“不用谢不用谢，我们收了钱的。”龙搔了搔后脑勺，目光已经被大厅里无数的标本和绘画吸引。
贤者早已从学生们那里听说龙对于知识的好奇，他本人也是醉心研究而不喜客套的性子，因此不但没有觉得无礼，反而更提高了对龙的评价。
在餐桌上大家聊得热火朝天，龙把去到王都之后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们。学生们得知在艾绫完成圣达尔选拔试炼前，龙和穆萨可能要在这里长住，纷纷央求贤者接收他们作为学生。
“如果你想在我这里学习，那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不过我建议你先不要这么快做决定。”贤者扫了一眼自己的学生们，“他们因为和你相熟自然希望你能在我门下学习，但是你应该去见习门德萨瑟尔的不同学院和学系，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再决定在哪里学习。
人的精力有限而研究则是长期而枯燥的事业，因此更应当先广泛汲取知识，在建立初步的知识体系和逻辑思维后再选择自己有兴趣的学科钻研，而不是人云亦云。
龙，在这里没有命令和长官，你需要独立自主的思考，做出决定并且承担随之而来的后果。无论是做人还是做学问，这点都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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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博瓦特贤者带着龙和穆萨去门德萨瑟尔市府，市长莫迪凯之前已经得到贤者的通知，正在自己的住处等着两人。
莫迪凯出身平民，房间的风格和利德还有沙迦王的住处差不多，简单整洁而明亮。他也可以算是两个小子的师兄，所以对他们相当热情。
由于是利德推荐实习的学生，他们二人在门德萨瑟尔的花费由市政府提供。
龙和智慧之城的学生们有交情，因此被安排在负责教育管理部门实习，除了文书资料工作外，还要经常和贤者们及学生群体打交道。
穆萨接受过良好的初等教育，被安排财政部门实习。身为世家子弟财务方面的培训是必不可少的，在这里他可以学习到包括数学、会计、统计、文书等等各方面的重要技能。
每天下午他们在部门工作两个半时，其他时间则要进行武技训练和文化学习。从天不亮就开始排满的日程表一直持续到夜晚，穆萨看了眼那密密麻麻的表格和里面的字，就像是被风迷了眼睛痛苦地扭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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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里条件比较艰苦，只能委屈你们一下了。”桑吉思把两人送到他们的房间，递给他们各人一块密密麻麻凿着小坑的带柄木板，“把这个靠墙放在床上，大概胸口那个位置对面。”
“这里条件不错啊，”龙看着还算宽敞的房间里两张靠着墙边的床，还有各自使用的桌椅柜箱，这比起奴隶营的石头地面可以算得上是天堂了，“这板子是干嘛的？”
“明天起来在火上敲敲你就知道了。”桑吉思苦笑了下，在壁炉里升起小小炉火，“这里有蜡烛，不过能省就省吧。”
洗得干干净净的床单上有股好闻的味道，穆萨一时难以入睡，这里的床有点硬，床单和被面也比家里要粗糙得多，陌生的天花板让他困意全无。
他来回翻了几次，又在床上坐起来想跟龙聊会天，但是很快又无聊地倒在床上——龙已经四仰八叉睡得跟死猪一样了。
这晚穆萨睡得不太安稳，快要天亮的时候更是被痒醒。
“这是什么鬼东西！”身上多了好些疙瘩，有的连成片像是被开水烫伤了红通通的，而且奇痒无比，“这是被虫咬了吗？”
外面响起了学生们起身走动的声音，龙也打着哈欠起身了。穆萨试了好几次终于重新捅燃壁炉的灰烬，把桑吉思给他的木板拿起来在火上控了控，有什么东西纷纷从板上小坑里跌落，噼啪了几声被火苗吞噬。
“噫——虫！！！”
那是一只只胀红的床虫，它们总是在深夜悄悄从墙缝床缝甚至是天花板上想方设法爬上床板吸血，天亮前又会躲回阴暗狭窄的地方去。
由于没有特效的药物，智慧之城的学生们只能是用凿坑的木板来诱捕它们，尽量消灭些。
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出身，但穆萨毕竟也是历史悠久的世家继承人。从没没经历过这种居住条件的他，一脸不适地想把这发现告诉龙，转身却看到龙正抠出那些床虫往嘴里送……
“咔嚓咔嚓……”
“……这虫子有点臭啊。”
“穆萨，你不吃早饭吗？”密拉正好坐在穆萨对面，看着他满脸郁闷地看着面前的早饭。
“好想回家……”穆萨现在根本没胃口吃任何东西，而他旁边的龙正端着盘子仰脖往肚子里填货，然后拿面包把盘底的汁水抹干净吃了，吃完舔了圈嘴唇连嘴角的油星都不放过。
“哦？有新学生？”贤者们走进教室的时候都会看到前排多了个黑头发的小孩子。
“老师，请问你刚刚说的……”
“老师，这块我没有什么基础，请问有什么教材……”
“老师，我在预习的时候没读懂这里……”
“老师，这些资料我都读完了，请问还有……”
“老师……”
从这天起，门德萨瑟尔的课堂上多了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始终充满好奇神情的面孔。勤奋好学、积极主动、举一反三、强识善思，除了基础知识有些薄弱和缺乏抽象思维方面的训练外，龙几乎可以说是完美的学生。
师生间像是竞争一样你教我学，不少贤者都开始关注这个新来的小子，纷纷给他开小灶。
他的精力更是惊人，一般学生同时修习五门课已经是极限了，而他却同时修习十几门课程（当然有主次之分），任何时候看到他，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实习，要么就是锻炼武技。
“呼哈~”早起的学生半眯着眼睛走进食堂。为了提高效率和方便着想，学生们的饭菜都是统一在食堂准备的。在这里吃饭不要钱，不过菜式就有些可怜了。
龙搅了搅碗里的汤，几颗发黄的豌豆朝他做了个鬼脸然后消失在碗底。
“这是昨天汤里的南瓜，还有前天的玉米粒……”
“今天又是斐波那契汤啊？”有学生从龙身后经过，扫了眼汤的内容。
“斐波那契汤？”
“你上周不是才学了斐波那契数列求解吗？”
龙低头看了看由昨天和前天的汤做成的今天的汤，突然笑了起来。
“希望今天没有叠加拉肚子和不拉肚子状态的薛定谔馅饼，要是能有拉格朗日中值牛排就好了，即使半边焦了半边没熟也没关系，至少中间能存在一个刚好熟的区域。”其他学生听见后也开起了玩笑，“这几天的多普勒番茄炒蛋红移速度呈指数增长啊，肚子里缺油水。”
“没事，菜里没油没关系，舔舔刚洗完的餐具保证满嘴是油。”
“哈哈哈哈哈”
“龙，你就不想去做点有意思的事情放松一下？”有学生边吃饭边跟他开玩笑说道。
“没有比学习知识更有意思的事情了！”龙如是说，喷了几粒菜渣在旁边摊开的文法书上，“怪不得贵族都不允许奴隶学习知识，这些东西比黄金还宝贵呢！”
“黄金啊，哈哈哈。”周围的学生听了都笑了起来，“那为什么我们学了这么多还这么穷呢？”
“是啊是啊，我要求不高，要是能生活得舒适些就行了，至少能多些肉啊。”
“肉倒还是其次，那些吸血臭虫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龙放慢了咀嚼的速度，似乎学生们的玩笑话又引发了他的思考。
“龙，别发呆了，第一节课要开始了。”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