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倒，啊。”
轻轻抚摸着桌面，带着眼镜，身着白色制服的女孩脸上浮现出了细微的笑容。这在这个采光良好的大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房间里的其他人都没有在笑。相反，有些人还露出了怒气冲冲的表情。但是并没有人接过少女的话。整个房间的气氛变得有点儿沉闷。
“那么这就是调查人员从那个‘猫城’发回的简报了，大家看一下，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说。”见众人都不说话，白衣少女不由得苦笑着挥了挥手：“各位，这里是会议室，不是审讯室，放轻松点可以吗？为什么今天的气氛好像是北边的那群混蛋开代表大会？”
“我得提醒你，安德莉亚。”一名坐在白衣少女“安德莉亚”左手边的少女冷声答话道：“这句话如果被记者听见了，你和参联会都会上新闻头版的——还有你那个计划！”
“我不觉得这个计划有什么问题——菲列达，是你太神经兮兮了。你老了。”
菲列达·科特兹·基狄安气的差点想要掀翻沉重的实木会议桌。这对她，一名久经战阵的战斗妖精来说根本易如反掌。但她没有，也不能这么做，她是威斯特伍德军方最高决策机构“参谋长联席会议”成员之一，而且是现在的五个列席人员中最老资格的一位——因此安德莉亚才会说她老了。但菲列达绝对不这么认为，她继续抗议道：“我不想对这个评论说些什么，安德莉亚，但你的计划——派遣特工？搞暗杀？你在想什么？你又要干什么？”
“维护全人类的利益和威斯特伍德的国家利益，就是这样。”安德莉亚看了菲列达一眼，接着面向在座的所有委员朗声说道：“对此我问心无愧。你们都应该知道我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但这种肮脏的手法有违宪法精神！”菲列达愤怒的一拍桌子，她面前的投影屏幕都因为她的力道而摇晃起来：“我绝对无法接受这种事情！安德莉亚，你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你犯了一个非常可怕的错误，这是一个不能踏入的深渊，而你现在就站在它的入口旁！”
“你太紧张了，菲列达。”安德莉亚满不在乎的笑了起来，但是菲列达激动的模样的确“看起来”有点过火：“而且这是已经决定了的事情，这是五个人的决议，我们五个人的。”
“我投了反对票，这不是‘我’的决议——”菲列达的怒言到此戛然而止，她比谁都清楚这件事情有多么无法挽回。是的，她投了反对票，但是五个人里有三个人投了赞成票，所以在民主的威斯特伍德参谋长联席会议中，这个决定被通过了。多么美妙的制度，菲列达无奈的想到，美妙和正确到我现在想……
菲列达感到自己的手被什么人握住了，这毫无疑问的是一个提醒。她知道提醒她的人是谁，因而没有转过头去；她也很感谢奎琳·阿克伯德的提醒，这让她意识到自己的怒火已经燃烧的太过炽烈，超过了今天这场会议可以容纳的极限。当然她更加知道奎琳和她的观点一致，只不过这个比自己更年长（无论是外表上还是实际年龄上）的战斗妖精一向成熟稳重，也更熟悉名为政治的，由先代人类传承给少女们的遗产。
而她现在正在用轻握菲列达的手，向她传递这样的秘密信息：“菲列达，她说的没错，这是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你说的也没错，这是一个绝望的深渊，而我们就要当避免安德莉亚，避免威斯特伍德滑下深渊的安全绳。”
单纯的接触是无法传达如此详细而复杂的讯息的，但是我们却可以做到。菲列达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个，连她自己都感到惊奇不已。不过的确，通过肌体的接触便能秘密的传送电波信号，在开会的时候利用这种能力实在是太方便了，特别是传达告诫和建议的时候。
而随后，奎琳开始了自己的发言。
“是的，这是一件不需要讨论的，已经有了确定结果的事情。”她平静的声音回荡在略显空旷的房间里，有着一种布撒安宁的魄力：“但是安德莉亚，请你不要忘记，在威斯特伍德与她前身的历史上，无数次的悲剧都是由正确决定的错误而造成的。当无辜者被毫无必要的巨大炸弹撕成碎片时，它的源头就埋在并不存在的大杀器里；当携带着核弹的火箭矗立在曾经名为古巴的海岛上时，它的源头在特工冲上那片海滩的时候就埋下了；当士兵的尸体在闷热的森林里慢慢腐烂时，它的源头在特工潜入那片丛林，试图杀死某些人的时候就埋下了。”
“……你说得对，奎琳。”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安德莉亚如此回答。在这沉默之中，她脸上有担忧和后悔一闪而过，然而在她开口的时候，她的眼中只有坚定：“那么我已经清楚你们的立场了——看起来没有变化嘛，菲列达。”
“那是当然。”菲列达毫无迷茫也毫不客气的回答道：“和你自称……自认的一样，我也是威斯特伍德利益的守护者。”
“是的，在座的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安德莉亚由衷的回答道，她随后再度如同演讲一般的说道：“我们立誓守护威斯特伍德的梦想与繁荣，也立誓遵守威斯特伍德的宪法与精神，因此，五年之前，在我们被逼上绝路时，我们甚至不惜和曾经嗤之以鼻的提艾奇奎尔人联手作战，对抗那些无脑，恶心，下作的怪物——因此我绝不能容忍有些事情发生。”
“……你有所暗指吗？”又是一阵不知是漫长还是短暂的沉默之后，菲列达这么说道，她的话语里蕴含着愤怒：“还是说你把我们当人工子宫里的孩子？你要暗杀的是人——而不是怪物！”
“那如果我有证据可以证明这次行动的目标是怪物呢？”
菲列达的脑袋一时没有转过弯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啊，是啊，菲列达心想，这一定是某种比喻，薇拉·奥斯金娜，那个提艾奇奎尔姑娘，要说她的背景，用怪物来称呼她也不是没有问题——个鬼啊！
“这不可能！”菲列达愤怒地，甚至可以说狂怒的拍案而起：“安德莉亚你疯了！再怎么说，那也是一国的战争英雄！而且那是提艾奇奎尔人，是她们陆军元帅的妹妹！够了！真是够了！你的这种怀疑真的是——”
“菲列达。”
“奎琳！”菲列达猛地回过头去，她的眼眶中泛起了泪光。菲列达很明白的知道奎琳刚刚的呼唤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在阻止菲列达的狂怒继续翻腾。她竟然在阻止我——而且是在她知道我才是对的的情况下！菲列达不由得感到万分的哀伤，深深感觉自己被背叛了。
但这比不上她心中的常识崩溃所带来的巨大震撼。仿佛是为了寻找与她一样被颠覆了世界观的同伴，菲列达茫然地环视整个会议室，可是除了显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安德莉亚之外，其他的人竟然也似乎有不同程度的准备——例如奎琳，她移开了视线以避免与菲列达眼神交汇；而坐在菲列达对面的另一名少女更是露出了满不在乎的神情。菲列达当然不可能不认识她，那是她的侄女，珊蒂斯·马维尔·基狄安。她不关心政治，只关心哪里需要去打仗。
但菲列达现在没有精神痛骂后辈的愚蠢，她的视线落在最后一名参联会常务会议成员身上。此人的面孔被白色的兜帽隐去一半，但仍然可以看见她赭色的瞳孔正扫过手中的书卷，比起珊蒂斯的无知和奎琳的事先被通知，她的表现却好像完完全全的事不关己，只是不紧不慢，一丝不苟的翻着书。艾米丽·芙琳多姆，菲列达心中默念着这名少女的名字，但除此之外，她对这个新晋参联会成员并不了解多少。
但是她……应该是安德莉亚一派的。菲列达心中暗自沉吟，思绪终于变得清晰了起来。她咳嗽一声，打破沉默，期待着艾米丽会有如何的回应。
“……”
但艾米丽什么都没说，只是兀自翻着书。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抬起头来，赭色的瞳孔看向菲列达：“费城。为什么这么惊讶？”
“你……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菲列达感到胸膛中的怒火又一次熊熊燃烧：“你没有常识吗！你们都没有常识吗！恐兽怎么可能有人形？怎么可能？这种荒谬的事情，你要人怎么去相信——”
“害怕而已，费城，现在的你，只是在害怕。”
啪，艾米丽合起厚如砖石的书卷，从她嘴里吐露出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针刺入菲列达的内心。她不得不承认艾米丽说的并没有错，但是她仍然不愿意承认，因为她害怕。
——更何况这一定不会是真的！菲列达心想，随后她的视线回到了安德莉亚的身上，她很清楚现在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做的：“安德莉亚，你刚刚说到证据——那证据呢？另外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了，只有我不知道？”
“因为，老朋友，我还不熟悉你吗？你可是个这么顽固的人啊。”安德莉亚发出了善意的笑声，可这笑声在菲列达的耳边却变得非常刺耳。她恼怒的接收了安德莉亚传来的文件，那正是一个月前参联会的决议内容之一：对矿产圆顶遭受袭击一事的调查报告。
而这份报告里白纸黑字的显示着菲列达所质疑的证据，她再度倒吸一口冷气——但是却无法再与安德莉亚争吵了。
非但如此，安德莉亚还反而为了自己故意向其他参联会成员先透露报告内容，而向菲列达道歉。菲列达几乎所有反对的理由都被安德莉亚以高超的话术掐灭，她不由得有种深切的挫败感。
但菲列达不想认输，尽管只是形式上的抵抗，她也要反驳最后一次：“……这份报告的可信度有多少？安德莉亚你诚实的回答我，它的结论有多少可信，它的证言和证据又有多少可信？怎样的证据能得出这种操蛋的结论？”
够了，菲列达，这不会有效的。奎琳看向菲列达的眼神里毫无疑问的表达着这样的意思。但是菲列达却狠心的对齐视而不见，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名誉扫地，被迫离职的准备，但是她不能不质疑，否则……
“……我不知道。”安德莉亚回答道，她的眼神非常诚恳。
再一次的，菲列达一时语塞。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反击安德莉亚的机会竟然近在眼前。她竟然不知道这个该死的报告是不是可信，这就是说——
“因此我们必须采取行动。”
安德莉亚的声音打断了菲列达的思绪，也击破了她最后的希望。她紧接着阐述了自己的逻辑，让菲列达意识到，那句诚实的“我不知道”也是一个话术的陷阱：“诸位，我保证这是一次受控制的，详细计划的，并且一定会成功的行动，我们只要让那位薇拉·奥斯金娜上校来这里做一次旅行，不会有任何附带损伤，如果我们运气好，还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菲列达——以及我们内心深处的恐惧。我保证这一切都会成功。”
“如果不成功呢？”代替了哑口无言的菲列达，奎琳提问道：“你的计划失败了的话，威斯特伍德将会被卷入怎样的纷争？”
面对这个问题，安德莉亚愣了一下，然而她显然对这个问题也有所准备，很快便回答道：“我相信提艾奇奎尔人不会有什么过度反应——这是一个丑闻，如果事情公之于众的话……”
“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奎琳打断了她的话。安德莉亚不得不点头承认：“是的，但这是合理的。”
珊蒂斯和艾米丽似乎也这么认为，至于菲列达，她已经知道自己在这次辩论之中已经落入下风，同时也困惑于奎琳的意图，因而也没有说话。看起来安德莉亚已经说服了所有人，然而奎琳却在一阵足够长久的沉默之后喑然叹息：“……唉。”
“奎琳，你……”
“我的反对票也毫无意义了。”奎琳苦笑着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话里的意思已经明确的不能再明确了：“祝你的计划能够成功，安德莉亚，否则威斯特伍德就会滑落绝望的深渊，到那时，我和菲列达会不惜一切代价拦住你。”
奎琳，你到底想表达什么？看着再度恢复沉默的好友，菲列达不禁心生疑惑，然而她糟糕的情绪干扰了她的思考，当她终于在日后明白奎琳的担忧到底是什么的时候，她会对今天自己的无所作为而感到自责。但现在，她只是在百思不得其解之中，任凭安德莉亚对行动的介绍在她的耳旁如风滑过：“那么我来说明一下行动的细节。一支特别编组的特工和雇佣兵小队正在情报部门的协助下跟踪奥斯金娜和她的佣兵同伴们，她们现在正在纳鲁多——对，就是那个温泉城，纳鲁多。”
“佣兵？”菲列达提问道：“什么佣兵？”
“未来科技。”安德莉亚只用这四个字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