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震惊朝野、为民间数不清的秘闻野史提供素材的兵不血刃的宫变发生后的第十二年，玉氏皇族从李家手中夺回了皇位。那一年凛冬，前朝太子玉栀平登九五之尊，大赦天下，封其胞姐、前朝长乐公主玉栀微为安定长公主，十余年间在明在暗辅佐玉氏的臣子一一论功行赏。顾寒笙是唯一一个例外。一年后政局初定，他便自请辞去密卫队掌司一职，重回江湖，逍遥人间。
“顾大人如今可不是能欺压百姓的大人了。” 战乱后永善堂新休憩的小院里，元沁蕊笑眯眯的挡住顾寒笙伸向香喷喷烤鸡腿的竹筷，“得付饭钱。”
顾寒笙失笑，他俯身作揖时那双生得深邃好看的桃花眼含着笑很不规矩的斜向上瞟了她一眼：“是吗？”
回归江湖的顾寒笙渐渐成了永善堂的常客，年节、暑中、或是寻常的明媚日子里，他或帮她在医馆打杂，或随她去置办生活用品。久而久之，街坊近邻便都晓得永善堂的元大掌柜近年来终于开了窍，选的还是位惹得街坊闺阁一见倾心的大帅哥。深夜对酌时崔师傅半醉半醒的大骂顾寒笙占着茅坑不拉屎，元沁蕊好气又好笑的掐腰教训道：“崔师傅，您才是茅坑，您全家都是茅坑！
“……而且，” 末了，元沁蕊望着孤月高悬的夜空，轻声道，“这样……不好吗？”
归根结底，元沁蕊其实没想过自己真能有朝一日嫁给顾寒笙。她认得清自己的位置，能够短暂拥有顾寒笙，已是她人生中天降馅饼的好事。他是那样矜贵而耀眼的人物，像是寂寂夜空里的皎月，又像是湛湛海底藏着的明珠。她开医馆他游江湖，仿佛只是尘世里两个相熟的旧友。
更何况成亲与否，左不过只是个名头。阴雨连绵的日子里，元沁蕊总能在出门问诊檐下避雨时，瞧见顾寒笙撑一把油纸伞，在街角冲她挑眉微笑。熙攘喧闹的年节时分，他也只会陪她走遍大街小巷寻些新奇精巧的挂件吃食。四目相对、额头相抵，元沁蕊想，这样的生活，同成亲的夫妇又有什么区别呢。
反正他的好处，也只有她一人独占。
浓云蔽月的夜里，元沁蕊兴致勃勃的挖出梨树下埋的酒坛，听顾寒笙抚琴吟唱，品果香扑鼻的梅子酒。不期然的，元沁蕊想起多年前初遇时他不告而别后的某个同样浓云蔽月的夜里，她出诊归来，提灯踏过寂寂冷街，遥遥听得几声苍凉劲朴的古琴声。或许是冥冥注定的宿命，她循声走去，远远见到破庙屋顶上一人茕茕孑立。只一眼，元沁蕊的心就不安分的跃动起来，惊诧，喜悦，又带着几分探秘似的刺激。
她认得那个令她魂牵梦萦的背影，顾寒笙。
那也是她同他再次在永善堂重逢的前一晚。只是那夜的顾寒笙同她素日相识的顾寒笙大相径庭。他负手望天，许久，似是低叹一声，复又轻拢琴弦。琴声铮铮，时而似铁马金戈、将士悲吟，时而又似苍凉荒漠、怆然神伤。元沁蕊怔怔瞧着遥远的屋脊上自弹自吟的男子，几乎不能将其与记忆里爽朗爱笑的顾寒笙相联系。他拨下的每一声弦音都像一击重锤落在她心头，砸的她也随着琴音而黯然心碎。她不觉听得痴了，待一曲终了，方才察觉落下的泪竟湿了衣襟。
那是元沁蕊平生第一次触及到那个令她陌生的顾寒笙，陌生的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却又带着令她不可抗拒的魅力和神秘。“……入宫后某次听姑姑们说起前朝往事，我才想起那一日恰是前朝宫变覆灭的日子。那时我想，顾大人可真是个有故事的帅哥~” 一曲终了，元沁蕊摇了摇手里的酒壶，调皮的冲顾寒笙眨了眨眼。
“所以元大夫才对顾某一见情钟？” 顾寒笙揉了揉她的头发，顺着她的话调侃道。
“大约是吧。” 元沁蕊笑着倒在顾寒笙怀里。
可其实不是，她默默地想。久远记忆里，元沁蕊翻出水壶，以水代酒，应和着再次响起的苍劲琴声，遥遥举杯，敬孤天高悬的明月，敬长歌当哭的侠客，也敬热诚生活的自己。那时她想，或许他们只多得出一夜、一曲的缘法，却已是她不可多得的珍贵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