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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故国

地平线泛起鱼肚白时,玉栀微自安京城门口姗姗来迟。精巧朴素的马车上,水碧掀开门帘扶着她款款走出。玉栀微披着厚重的貂皮大氅,手中捧着暖手炉,面色却依旧苍白的毫无生气。顾寒笙和玉栀平齐齐迎上去,她眼睫微颤,朱唇微扬,露出温婉的笑意:“阿平,寒笙,恭喜你们。”

三人相视一笑。城中驿站里玉栀平早已备好了房间,进门时房中已被火炉烧得暖洋洋的,水碧进屋不久便借故烧水煎药离开,只留顾寒笙及玉氏姐弟三人在房中话些家常。听闻李天成竟未在皇城内设伏,玉栀微不引人注意的蹙了蹙眉,但随即便又温和的微笑起来。顾寒笙心中明白她的担忧,便道:“栀微,你放心,我已请来精通地道机关的南海萧家之主、也是我的半个师父萧天朔萧前辈,他和密卫队会将皇宫严密搜查监视,绝不会留下一丝后患。”

玉栀微若有所思:“好在是大火焚宫,不然留下的隐患实在太多也太难排查。寒笙,又要辛苦你了。”

“无妨。”顾寒笙微笑道。一旁的玉栀平略一犹豫,望了顾寒笙一眼后斟酌着开口道:“阿姐,有件事……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玉栀微抬眼望着忽然间变得拘谨些的玉栀平,又望向顾寒笙。接触到她无波无澜的双眸后,顾寒笙心中一颤,几乎已清楚得知玉栀微必然已猜到了玉栀平接下来的话。他同玉栀平使了个眼色,玉栀平深吸口气,缓缓道:“我们……我们看到了李天成的……尸体。”

尽管早有预料,但玉栀微的眉心仍是一跳,顾寒笙清清楚楚的看到她眼里一闪而逝的惊悸和眉眼间的颤动。但她随即便平静下来,又恢复了惯常的温和目光,仿若那瞬间的惊悸心痛从未存在过:“……即便如此,大树盘根错节,阿平,你仍然不能掉以轻心。”

玉栀平见玉栀微面色如常,心中若有所慰,暗暗松了口气,复又郑重的点了点头。此时水碧敲门进屋,送上烧滚的热水,又依玉栀微的眼神示意从随身行囊中取出有茶苑的上好新茶递过。玉栀微取新茶、斟热水,洗茶、泡茶、斟茶动作流畅优美、一气呵成,不多时便将两杯香烟袅袅的茶推给顾寒笙、玉栀平二人。玉栀平正欲接茶,却见玉栀微整肃神色,郑重道:“阿平,你可知,今日之后,你便要着黄袍,行君王事。”

玉栀平神色亦是一肃,他坐直身体,躬身拜下:“承蒙玉氏先祖教诲,身在皇位,不敢懈怠,君王之道,玉栀平永生不敢忘。”

“既如此,何谓君王之道?”玉栀微向来柔和的目光中微露几分犀利之色。

“万事以百姓先,以社稷先。励精图治,心怀天下,着眼后世。”玉栀平答道。

“不错。但不止如此。”玉栀微目光微颤,似是忆及往事,但很快便又镇定下来,语重心长道:“阿平,君王之道,还在于制衡与中庸。我知道你不认可李天成广开言路的做法,认为这样做只会让众人不思其职,只懂得以舆论取胜。但玉家正因闭塞视听才会被李舒两家言语蒙蔽,冤枉忠臣、不解民生疾苦,最终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玉栀平神色凝重,垂下眼帘,似乎陷入沉思。玉栀微缓了口气,又道:“但李天成广开言路,同样过犹不及,才致使玉家暗中培育的势力可借‘言论’之名发展迅速。此为我所说的‘制衡’,你可明白?”

玉栀平神色一震,他抬起头直直盯着玉栀微,眼中似有思绪万千却不知如何梳理。玉栀微叹道:“制衡一道,是稳住帝王之位的核心。你曾问我为何当年在后宫的谋划皆能一一实现,其实并非是我有多深谋远虑,而是我拿准了李天成要借后宫诸妃达到前朝权臣之间的制衡。阿平,帝王无爱,正因如此。”

顾寒笙听得心头一惊一痛。他深深望着玉栀微,不敢置想她是如何心力交瘁的周旋于前朝后宫之间,看似云淡风轻间便挑动天下大事。不期然的,她想起她说过,李天成……从未给过她选择。

顾寒笙忍不住抬了抬手,似乎想去触碰玉栀微。可还未待他有所反应,玉栀微已平静温和的接了下去:“……可我想,你并不希望自己只成为那样的帝王。”

玉栀平一讶,似乎没有料到玉栀微竟准确无虞的猜中自己心事。玉栀微望着愣在原地的玉栀平,直起身将茶杯交到他手中,取出手帕轻轻掸着玉栀平身上的尘土:“阿平,你将是玉氏皇朝的天子,权利制衡与你心中的宏图间,何尝不是另一种‘制衡’。不过……当你想成为的皇帝,做你想做的事,你不需要做中庸之帝,我知道你有很多想要改变的和尝试的,进退之间把握分寸,去……做吧。”她微笑着,笑得温婉沉静,可顾寒笙却看出她眼里一闪而逝的决绝,是同宫变那日一样的、不惜投身黑暗也要达到目的的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顾寒笙握紧茶杯,望着玉栀微,又望向玉栀平,心骤缩着疼痛起来。原来早在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登上黑夜里驶离他的船,愈行愈远,他永生……都再也带不走她。

天边嫣红的微光透过窗纸映入房内,茶香渐淡,玉栀微怔怔盯着业已离去的玉栀平和顾寒笙留下的渐渐冷掉的茶杯,嘴角露出一丝温和而苦涩的浅笑。她站起身,袅袅婷婷行至内室,炉火灼灼跳动着,妆奁台上的铜镜映出同昔日一般的绝代风姿。妆奁台前的窗户甚是不仔细的漏了一丝缝隙,隐隐有寒风渗进温暖的房间。

玉栀微笑了笑,伸手欲要关窗。正是时,微风起,似有温润玉石碰撞、叮咚作响。她心一颤,看到缝隙间红绳摇动,一只串了半块玉珏的同心结悬挂在窗棱上,风一吹,便吹乱了她久未沾惹尘埃的心房。

玉栀微恍惚间又看到十六岁那年上元节的安京城,看到琳琅满目的走马灯里映出五彩斑斓的繁华盛景。少年少女并肩而行,他将她递来的同心结珍而重之的系在向不离身的剑柄上,而她手中则提着一盏少年为她赢来的璀璨的花灯。时光飞逝,缘生意转,多年后又是一年上元节,他将传家玉佩一分为二,系在她手中的同心结上。

一滴清泪顺着眼角落下,玉栀微迎着寒风任由泪迹风干。她缓缓从颈间取下同心结,举在窗棱边比了比,一对嫣红的同心结在初生的朝阳中摇曳着,结穗层层纠缠。玉栀微含着眼角未落的泪珠苦涩的微笑起来,她取下一对同心结,合上眼帘,一咬唇,投入烧得热烈灿烂的火炉中。

-正文完 敬请期待下周长番外更新-

至此,《故国侠隐录》正文部分正式完结,而我也在与文中诸位主角一同历险的过程中对他们产生了比动笔之初更深刻也更透彻的感情及理解。再次感谢诸位在过去几个月里的陪伴与鼓励。

接下来将更新与正文息息相关的四篇长番外:两篇女性向+两篇男性向。我一直秉承小说本身不应该被严格划分为男频/女频而是为剧情人物服务的理念,希望大家能够喜欢番外中不同文风及古风向题材的尝试。

因番外每章节较短,将会维持每周2-3更的频率,敬请期待

故国侠隐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同人小说,哔嘀阁转载收集故国侠隐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