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施舍了我一眼，原本亮晶晶的金色眼眸里满布血丝，显得异常凶狠。
我想应该安慰他什么想得头痛，最终硬着头皮开口：“风铃和法兰克福是你最重要的人吧，我——”
“在你的家乡，医院也会建这么高吗？”
“啊这——”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犹豫了一下，“在我们那儿二十七层也不能说是非常高的建筑，但医院好像的确一般不会建这么高。”
他又不接话了。
我小心翼翼地揣摩他的意思：“这座城从前是战斗前线吧？战略要塞什么的，会有很多伤员，所以医院要建很大？”
“疾病。”
“疾病？传染病吗？那也很有可能！”
“能够提前规划建筑，说明是人为的疾病。”
我心里一惊，却不想顺着他的意思接下去，支支吾吾道：“不一定嘛，也可能是自然突发传染病，临时建起的医疗要塞——虽然好像很难临时建起这么高的建筑，不过——不过如果科技水平很高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又转头盯着楼下的街道去了。我突然想到一点，忙问：“所以……所以其实你们也还不了解这座城过去的事？”
“对过去一无所知，却要拼命保护未来。”
“什么意思？”和这个人讲话真的很费力，他每说一句我都得在脑内猜上半天，渐渐地也有点不耐烦起来，“我读书少，听不懂这种‘诗人一般’的语言。”
“可是法兰克福称赞过你很博学。我也认为，跟这里的年轻学生比起来，你知道的东西要多得多。”
“那是因为你们从小就没出过门吧……”
“是，城内的人都非常无知。”
我有点惊讶他就这么坦然地承认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自己接了下去：“以你的所知来看，一座城是否不可能隔绝外界独自生存下去？”
“好像仿佛似乎——的确不可能，但凡事都有例外——”
“比如？”
我感到自己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脑洞开到了外太空：“比如……在世界快要毁灭了这种情况下，一座隔绝外界的城市反而可能生存得更久，像是屠杀啊烈性病啊丧尸啊，那不就越偏僻越好了？所以趁现在好好建设，说不定以后这里会成为最后的避难所，开展人类反击战之类的——”
“这种可能性有多大？”
什么他竟然当真了？我被噎了一下，讪讪地答：“你要听实话的话，可能性不大。就我所知的人类历史里并没有真正发生过这种事……它只存在于想象中。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嘛！”
“这几天我产生了一种新想法，从城外来的人更加明智，而城内的人落后无知，如果始终不接触外界的话，这里迟早会自取灭亡。”
这人说话好别扭啊，城里其他人也不这样，难道他真的是个机器人？还是他表现得自己像个什么预言家或者智者之类的人，但我不敢说出来，只是试探地问道：“那就试着去外面看看？”
“那样你们就不该救我。我必须先死，这里才能顺利地接触外界。”
“啊？为什么？”这又是什么脑回路推理出的奇葩逻辑啊这……
“我被赋予了保护城的使命，不能容忍任何一丝可能的危险存在。但只要接触外界，就一定会有危险存在，甚至可能有人，有很多人为此受伤死去。”
什么东西……可没有人跟我提过62可能是机器人之类的话，贸然去问会不会太不礼貌了？
“但我现在意识到，就算我排除了所有我能排除的危险，这座城还是可能灭亡。这样的话我的人生就毫无意义了。”
“不是你这个逻辑也太强行了一点，你听我给你分析啊，你在城里是个很有地位的人吧，如果你认为闭关锁国……锁城不好，那你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影响力改变大家的想法——说得有点不好听但是就是这个意思，成为领袖打开城门，这样也是保护城的一种方式对吧？”
他布满血丝红彤彤的、准确来说是红金红金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我，完全读不出感情，瞪得我心里发毛。“我意识到，我的意义应该是在此死去，从而告诉城里的人，就连我都会死，继续待在这里是没有未来的。”
“这……？”我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维并且也不想跟上，自暴自弃任由自己露出膛目结舌的蠢样，“……所以你这几天其实是自己在寻死？”
他转回头不再看着我了，轻声：“虽然我也想立刻死去，但我必须在战斗中合理地死于无法抗拒的意外。”
“……呃……让我想想有什么意外是合理的……”虽然很头痛，但我还是有点同情他。我现在觉得他应该不是机器人，只是脑子出了点问题，这也无意义啦那也无意义啦只有死才有意义，这些话……我妹妹病得很重的时候也总是说类似的话。
他出声打断了我在脑海中的自言自语：“这不用你想，我自己会考虑。”
“那就说回问题本身吧……为什么非得死不可呢？你明不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我尽量地把他想象成我可怜的妹妹，努力地开导他，“如果你真的死了，那些信任你、依靠你、爱你的人怎么办？”
“依靠我的人不能永远依靠我，趁早脱离是好的选择。至于信任和爱，前提是那是建立在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所以你……？”我生生把后半句“你真的不是人”给吞了回去，毕竟就算他真不是人当着他面这么说也还是太不礼貌了。
“我没有被当做人看过。在我的老师同学眼中，我的存在等同于武器。”
我听得很不是滋味，反驳道：“那你的家人呢？”
他侧头看了我一眼：“一个永远无法接近的怪物罢了。”
“你自己都这么想，那不是才怪。”我哼了一声，“依我看，这城里的人明明都很尊重你信任你，就在你失去意识的时候，他们紧张得不行。”
“那是因为我是城最锋利的武器，并且早早就被赋予了保护城的使命，失去我他们当然会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