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一桌的菜倒是没有人动，兔九看着那一盘盘亲朋好友，更是不可能吃了。怀素放下折扇，朝着她的方向，眉眼一弯，道：阿九，陪我去别处逛下吧。
她放下心中的诸多不安，惴惴的点点头。
外面仍旧是热闹非凡，尽管如此，她已经不复刚才的欢快，满腹心事的跟在怀素的身边。
花灯节最有趣的时候就是华灯初上，若是赶上好的时候，皎洁的月色映衬着幽微的灯光，酒香倒不是最醉人的，而是那喜上眉梢的众生相。
不管往日过的多么狼狈，都在这样的节日里放下烦忧，普天同庆。
“我小的时候是在炀临城长大的，你可能不知，炀临成是人界中最繁华的都城。我的父亲是九牧的仲北侯，辅佐九牧的君王，忠心耿耿。我和怀泽少时被送往墨重山修道，立下誓言斩断尘缘，嫌少和家人联系。”怀素负手站在桃树下，语调清淡。
荼越弥抬头望着他，那一刻觉得他距离自己很遥远。
“后来跟着师傅日日修道，经年修心，机缘巧合之下，竟然真的得以修的仙缘，能够位列仙班。”他轻轻的一笑，似乎说到了极其有趣的事情。
“后来呢？”她问，“所以怀素也是仙人吗”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双目失明，拒了神尊册封的山神，来到了这里。”
“啊？为何？”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这样也好，修仙不是吾道，道在人间，在书中。况且我还有未了之事。”
她望着他，原以为他对什么事情都不甚上心，其实也有事情执着于心。
“我可以帮到怀素吗？”她不由得问道。
怀素轻轻的拿折扇敲了一下她的头，道：“不可以，你，唉。”他叹了口气，声音中多了些无奈和悲悯，倒没有接着说下去，便立在这酒肆前的桃树前，轻摇起了折扇。
兔九自然不明白他话中所言，只是皱紧了眉头。她想起了他说道在书中，由此看来，道果然还是太高深了。
“书就那么好吗，我最讨厌背书了。”
“好书重教化，教人善，教廉耻。”他神情温文。
“所以怀素一开始就打算教化我，让我与人为善，懂得廉耻？你担心我会为祸人间？”她声音中夹杂着几分僵硬。
不知道自己为何就有些生气了。
“你一开始就没有相信我。”她嘲笑，不知对谁。
“你会吗？”看不到她的表情，他反问道。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透着冷。
“唉。”他叹了口气。
“阿九，这样的质疑以后会有更多，你大可不要立马就变成刺猬。”他道。“皮相是看不出善恶的。人间有人间的规则，而学习它的规则，只是让你在小事上不容有失，不被纠缠，这样，你大可自在的选择你的身份。”
“我本就自由，人间那么多规则，我不在人间就好了。”她道。
他没有回答，神情却带着不置可否的笑，他知道她说的话有多无力。
“我回不去了。”她扁着嘴，低下了头。“我真的可以选择吗？”她低低的声音传来。
“会的。”他声音轻轻的，伴着风，卷进耳朵。
“阿九，你会自由的。”他声音像能蛊惑人心般令人信任。
她撞进他的眼中，那么美好的一双眼睛，却暗淡无光，她不由得有感到难过，总有一天，她要治好他的眼睛。
不过尽管如此，丝毫不影响过往女眷对他纷纷侧目，他仍光风霁月。
兔九的混乱的心逐渐安静下来，他帮自己那么多，让她很感动，她笑声道，我信你。
“在茶楼之上可是乱了方寸？”他问道。
“没…有。”她试图否认，怀素真的好厉害，这都能察觉到吗？
“气息乱了。稍有修行的人就能感知。”仿佛听见她心中的疑惑般。
“我…”
“不过是寥寥数言，你就气息全乱。”他仿佛在望向她，“他们有那么可怕吗？”
她对他莫名的质问感到羞怒，茶楼上那种坐立难熬的感觉又扑面而来，愤怒，害怕全部席卷住她。她冲口而出道：“我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兔子，是他们害我变成这副模样，我为什么不害怕，不愤怒，我现在连情绪都不可以有了吗。”说完她就开始后悔，她从没有向他袒露自己的兔子身份，现在不顾一切的将这些话吼了出来，她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
“我，我是说……”她已经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如果能时间倒流的话，那该多好。
怀素脸色倒正常的多，甚至连惊讶都没有。
他没有丝毫的惊诧，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淡：“我不是在责怪你。”
“你，你都知道？”她磕磕巴巴的问道。
他不置可否。
也是，他本就不是凡人。一双眼睛又能阻拦他多少呢？
“问心无愧，何来之惧。伤…”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她激动的打断。
“你自是说的轻巧，因为这些事情没有发生在你的身上，你不能体会到成为三界公敌的那种可怕，你不能体会到那种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个群体的孤单恐怖，你不知道未来全是未知的陷阱的那种惊恐，行得端正，何来之惧？可，只有一个奇怪的我啊，偏偏就是我啊！为什么会是我啊？”大滴的眼泪落到手背上，她第一次将心中话袒露，那种感受仿若无尽冰原上荒无人烟 ，只有一个渺小的她。
“我话还未说完，”他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若问心无愧，伤你一人，便杀一人。伤你一千，便杀一千。我的朋友可不能是个怂包。”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她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头，这不像是怀素说出的话，但是她却真真切切的听到。
她并不是想要去杀人，但此刻她却泪如雨下。
他的手指拉过她的手，轻轻牵住“好啦，哭包，温凌归府了，你可愿帮我导路？”
她含泪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出声说了句可以。
那天他真的带她逛到华灯初上，她甚至觉得是那是自己在人界呆的最开心的一天。以至于很久之后的日子里，她都觉得遗憾。
遗憾的是，她多么想知道，他为何要保护一个素不相识，甚至连模样都不知道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