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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6 无限

现在,精卫号正以第一宇宙速度逃逸。飞船上唯一的驾驶员姜新波,总算弄清了梦境和现实。真正的现实,正如他之前被杨鸿雁所否定的“梦境”中所说的那样。精卫号上,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自己。他既是驾驶员,也是导航员,更是探索者。精卫号上没有医生、没有工程师、没有心理师,更没有所谓的副驾驶员。这艘船上只有两个冬眠舱,一个留给他自己,一个用作备用。自然,这艘船上也只有一个生活舱,只为姜新波自己而准备。

那么其他的人呢?

他们的名字都在便签本上写着。娟秀的字体中央,一道鲜红的直线将所有人的名字一分为二。不论是死去还是失踪还是发疯,他们都不属于精卫号。

换言之,曾经与他相伴的精卫号宇航员们,都是鲲鹏号上的船员。当然,那个令姜新波最无法解释的梦境,其吊诡之处便在于——为什么能梦见那些连面都没有见到过的陌生船员?朱维也好、王俊也罢,包括他以为最后和自己一样幸存的杨鸿雁,都不过是和他毫无关联的,早在10年前便飞出地球的深空先驱者。

然而,他还记得他们的模样。

杨鸿雁的直播摄像没有断开,无论姜新波用尽了各种办法,甚至也包括关闭通信系统,那闪动着的画面依然阴魂不散地飘荡在精卫号驾驶舱的正中央。在视频中,杨鸿雁掀开了宇航服的头盔,坐在船长规格稍高的座椅上,双手平摊,好似自己就是鲲鹏号上的船长。

“我将要告诉你世界的真相,你却要逃跑。无论你现在的速度是第一宇宙速度也好,第二宇宙速度也罢,哪怕是光速,也无法逃离。这个世界远比你所想象的更奇怪,但是抛开过去我们所坚信的,难道这不就应该是世界的本原吗?”

5分钟之内,精卫号便迅速地与鲲鹏号拉开了距离。然而当与鲲鹏号的距离达到4万公里左右,它再也拉不开更多的路程。在飞船的遥感观察探测器中,鲲鹏号缩成了一个黑色的菱形。之后,它再也不会缩小下去了。仿佛在一瞬间,精卫号停滞了——可是精卫号上的参数显示,飞船依然以最高的速度进行逃逸,那些飞快跳动的巡航坐标便是佐证。鲲鹏号像是海市蜃楼,牢牢地尾随在精卫号的后方,挥之不去。

“那一年,原本计划在2013年飞出太阳系的旅行者1号地外探测器,忽然失去了联系。但是它并非撞毁或是出现了故障。美国人连续用哈勃望远镜观察着它,发现它到达了太阳系边界之后,便好像停顿了一般,凝固在空间中一动不动——而根据理论,这是不可能的。就算旅行者号失去了动力,剩余的惯性也足够它继续飘行数个光年。”杨鸿雁继续循循地述说道,“于是有人提出了一个设想。太阳系边界或许存在着某种屏障机制,不允许任何太阳系内的物质逃离恒星系。”

杨鸿雁说话时,姜新波焦急地拍打着仪表盘。此时,在精卫号的观察中,他已经隐约看到了鲲鹏号逐渐变大的轮廓。天知道这艘被遗弃的飞船是怎么启动的,相比较精卫号的速度,虽然极慢,可是逐渐靠近的姿态足以把姜新波逼疯。

“然后,航天局建造了鲲鹏号。为了验证‘太阳系无法逃脱’的滑稽说法,同时也为了满足某种意义上的探索欲望,鲲鹏号搭载了6名经过训练过的宇航员,前往太阳系的尽头。”杨鸿雁顿了顿,指着自己说道:“那就是我们。被无限所恩泽的我们。”

十年四个月零三天十二小时零七分三十六秒的旅程——我们清楚地记得这个时间。我们来到了太阳系的边缘。横在我们身前的是一片小行星带,正如之前地球上的天文学家所观察到的那样,太阳系几乎所有的彗星,都如同港口中即将出发的船只一般,静静地在此长眠,又安然地等待着自己被旧的彗星撞击,并飞向太阳的那一天。

我们采集了小行星的样本,直到飞船的仓库中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行星土壤与石块样本。尔后,我们又开始寻找旅行者号。这没有花费多大精力,我们很快找到了旅行者号的遗骸——一枚完好无损的人造卫星。旋即,我们找到了旅行者号上的金盘和卫星黑匣子。金盘上记录着历史上1977年美国宇航局所刻下的文明信息和人类信息。而黑匣子上的内容就尤为让人震撼了。”

“之后,我们又找到了更多的旅行者号——全部都是旅行者1号的遗骸,停泊在小行星带的更深处。这些探测器和真正的旅行者1号一模一样,甚至连黑匣子中的内容也大志相近。于是我们报告了地球上的宇航局指挥中心。理所当然,宇航局指挥中心斥责我们,是集体发疯了。之后,我们再也没有收到宇航局的通讯。也许在地球上,我们已经失事了,或者这次的探索任务是从未存在过的。”

“这就是我来的原因么?”姜新波下意识地问道。一番折腾,精卫号再也拉不开更远的距离,它仿佛被鲲鹏号所吸附住了一样,不远不近地,永远保持着4万公里的距离。

“我们的故事很长,你应该听完。”杨鸿雁打断他说道,“后来,我们决定返航。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穿过小行星带——无论任何方向上……尝试持续了52次,我们用光了飞船推进燃料,导航员王俊自杀了。飞船上的我们中有人看到,在地球时间的中午,他高唱着哈利路亚的圣歌,不穿戴宇航服,打开了内外层的飞船舱门,任由船内高压将他像子弹一样地抛去。

之后,工程师也死了。在一次检查飞船引擎的外部太空行走中,宇航服推进器无故启动,将他送到了小行星带深处……

剩下的我们开始惶恐不安——不过现在看来,当时的我们真是愚蠢而可笑。那分明是黎明前的最黑暗,拥抱无限前的最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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