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公里的距离，一路寂静无声，又是一路嘈杂不堪。
裹在宇航服中，太空过于安静，以至于他的双耳都因此鸣叫不已。先是一丝悠扬的尖锐嘶鸣，仿佛打开了耳膜，无数声音如洪水一般在耳道中翻涌，灌入他的脑海，掀起一阵又一阵的疯狂波澜。最后，这些杂乱无章的声音的旋律整齐划一，他隐约听到了交响乐的声音响起。
那似乎是一首圣歌，纷乱的声音中，他不由自主地用英语伴和着。当悠扬婉转的曲调中，他最终唱到：“你是主中之主，王中之王，世界上的国度都是你的荣誉”时。他的确看到了荣耀，不过不是上帝荣耀，而是人类在10年前的荣誉。一艘汇聚了人类在十年前最顶尖科技的集合的探测飞船——那巨大的正六面体横亘在姜新波的眼前。正对着的他的那一面，表面上看似光滑平整，细微处却浮动着精致有序的纹路。看起来像是魔法的符文。不过在那些符文之下，镶嵌着飞船内部的管线与通道。
这让他想起一句话：“先进的科技，初看去与魔法无异。”如果他来自千百年之前，一定会将这艘飞船错认为是魔法的造物，上帝的宫殿，众神的造物。
这时，他的双手已经按在了黑色的表面。朝着左右看去，延伸开来的无限黑暗就是一度绝望的墙。这堵墙似乎就是太阳系的边缘，将无限可能的星空隔开。它又是一副看去无垠的幕布，仿佛在地球上所看到的群星光点都是由它所发出似地。
“终于到了这一步了吗？”
冥冥之中，有话语飘来。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却看到了身后同样巨大的精卫号飞船和那一片虚假的星空。
“现在，终于到了这一步。”
2个小时之前，他也曾说过这句话。那时他刚刚放下了话筒。精卫号上的量子通讯器，终究被证明无法修复。能与地球指挥部通话，更像是他和杨鸿雁心中自欺欺人的幻想。杨鸿雁说，他可能是将通讯器的噪音错认为朱维的声音，毕竟两者还是存在着相似之处，都是沙哑而空灵着的。
精卫号的无人机探测器来到了鲲鹏号的表面。很快，驾驶舱的主屏幕上传来了闪光的线条和斑斓的平面。那是鲲鹏号内部。探测器所发出的超声波逐渐将鲲鹏号的内外勾勒出来。游走回荡的超声波信号像是无数双幽灵的双眼，返回了鲲鹏号内部一应俱全的系统与设施。
于是，他们看到了与精卫号飞船相似的结构——如壕沟般的驾驶舱、整齐排列的生活舱、空寂无人的冬眠舱和塞满了货架的仓库……
“这是航天局进行编造的骗局！”杨鸿雁说，“鲲鹏号根本不是无人飞船……”
他沉默不语，低头沉思着。进而，他开始想起这次探索的根本意义。记忆中，有一场不存在的新闻发布会。不存在的记者问他们，“这次的任务是不是要拯救鲲鹏号上的宇航员。”这个问题很快被同样不存在的兆哀当面反驳。这段记忆最终被杨鸿雁证明，不过是重压和焦虑下的集体幻想。然而，他不得不重新思考这场幻想。
思来想去，他发现精卫号探索的真正目的，似乎真的如幻想所言，是为了拯救前一艘载人飞船上的宇航员。
他当然没有和杨鸿雁说出自己的疑惑，反而下了一个到现在为止，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的决定，“我要亲自到鲲鹏号上查看。”他如此说道。
神话传说中的精卫，叼着石块和树枝，从九州大陆出发，一直来到东海。当来到海洋的正中央是，他们便丢下了那些微不足道的填埋物，籍由此这种鸟儿的一生的也走到了尽头。到了后世，精卫一词往往代表着一种一去不复返的悲壮和近乎飞蛾扑火的意志。姜新波不知道飞船的建造者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总之，这个词语在这次诡异的探索中又有了新的含义——真正的精卫并不是这艘飞船，而是飞船上的宇航员。凡事从飞船上出走离舱的宇航员，不是死了就是疯了。
那么神话传说中的鲲鹏呢？
半个小时之后，他在半飘半爬之下，终于找到了探测器之前所探测到的入口。有一扇圆形的气闭门很巧妙地隐藏在黑色的表面，连一丝缝隙都不曾出现。如果不是在精卫号的数据骇如下自动打开，他大概花费一生都无法找到他。
当他钻入气闭通道的一瞬间，黑色六面体的内部亮起了光芒。并非是全部灯火通明的那种，为了节约能源，鲲鹏号有一种奇怪的设定：特定区域的照明只随着宇航员的到来而点亮。他在修长狭隘的通道中笨拙地前进着，上下左右的灯光也随着他的步伐而诡异地跟随着。姜新波有一种错觉，仿佛那些灯光才是主角，是飞船上围绕着自己的灵或是幽鬼。自己不过是一个胆小而懦弱的闯入者，在游移灯光的嘲笑下，战战兢兢地走着。
走着走着，他便发现不对劲了。一开始，他不明白这个吊诡的地方在哪里，直到他想明白之后，忽然飞也似地朝着后方飞去。他在空中飘地狼狈不堪，仿佛鲲鹏号随时都会爆炸，而他即将粉身碎骨似地。不多久，他又回到了气闭门处，想也不想地扒着舱门，向外一腾。
飞回到精卫号期间，他不时地向后望去。这时，那扇气闭门又关闭了。亦如他靠近黑色六面体时的反演，身后的巨大黑墙逐渐缩小，缓缓倾斜，到了最后，他又看清了鲲鹏号的全貌。比漆黑的宇宙还要漆黑，比冰冷的太空还要让人不寒而栗。
回到精卫号之后，他一下关闭了所有的安全闸门，躲在最后一道障壁前，气喘吁吁。又过了许久，一直留守在驾驶舱的杨鸿雁姗姗而来。后者一眼就看到了惊魂未定的他，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船上有问题！绝对有问题！”姜新波在头盔中大喊道，“妈的！太干净了！一片灰尘都没有！你相信吗？一艘被废弃10年的飞船，竟然一片灰尘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