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有一个黑色的正六面体。从精卫号舷窗看去，六面体的一个顶点朝下，像是立在太空中的一枚黑曜宝石。再靠近一些时候，在距离不到4公里的位置，姜新波看到这个正六面体的表面也不是绝对黑暗的。它的表面不时会反射出更远处流星的光芒，飞快地转瞬即逝，仿佛六面体的表面镶嵌有无数双的眼睛，一闪一眨，看地姜新波背脊发凉。
那就是12年前从地球发射出去的鲲鹏号。一艘无人探索的飞船，但是姜新波和杨鸿雁显然没有想到，这艘飞船比记忆中的大了足足有一倍，快赶上精卫号大小了。
眼下，姜新波——精卫号上唯一的驾驶员——正在驾驶舱中来回踱步。不时地一撇舷窗外。鲲鹏号比预想中的要大，这件事的诡异程度远远不及精卫号现在所遇到的——它在100个小时之内横跨了整个太阳系。相应的，原本应该在太阳系另一头的鲲鹏号，也莫名其妙地来到了太阳系的另一个尽头。
由此联想开来。过去的种种在他看来，就像是一出精心编制的谎言。一切都是假的，假的返航，假的探索，假的的计划，假的坐标——他甚至开始怀疑，连世界的真相，号称能解释的群星万物运动规律的宏观物理学也是假的。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导航系统出错了。”姜新波最后，双手一摊，“诡异的导航坐标，让我们在几天之内横跨太阳系，到了另一头。也只有是导航系统的问题，不然鲲鹏号不会出现在这里。我怀疑，坐标系统中的X和Y方向倒置了。”但是很快，他又呢喃自语到：“但是也不可能啊。如果是X和Y方向的倒置，那么随着精卫号飞行，这两个坐标值也应该是反向增长的，怎么还会朝着正确的数值递增呢？”
“我有个想法。”杨鸿雁打断他的自言自语说道：“错的不是导航系统，也不是外面的宇宙，而是我们的记忆。”
“这不能解释，完全是自欺欺人嘛！”姜新波干脆地反驳。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从一开始，我们的任务目标就是探测小行星带为主。如果能找到失踪的鲲鹏号——当然现在，它就在我们眼前。我们每个人都曾记得那个任务，你们作为导航员和驾驶员，更是详细地知道精卫号最终的目标坐标和前进方向。”杨鸿雁顿了顿，说道：“但是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你们的记忆集体出错了。我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导致你们的记忆出现偏差，或许是宇宙射线，或许是高压和焦虑，甚至也有可能是其他人的暗示。但现在问题是，我们在任务一没有完成的情况，误打误撞找到了鲲鹏号。这就是现实。”
姜新波忽然意味深长地盯着杨鸿雁的脸，“你是不是一个唯心主义者？”
“怎么说？”杨鸿雁嘴上虽然这么问道，心里却已经猜出了姜新波饥接下来所要说的话。果不其然，姜新波还真的按照她所猜测的方向，继续说道。
“不然的话，你不会从头到尾都这么说法的。‘凡是你所接受的，就是现实。而凡是吊诡的现象，都是认知和记忆的问题。’”他开始曲着手指例数道，“兆哀的是假的，是我们集体的幻象。我所看到的是幻象。而现在，我们到达了太阳系的另一个尽头，则干脆是记忆的问题。”
“你的焦虑很深。开始连我的存在都怀疑起来了么？”杨鸿雁不气不恼地说道，“这其实表面，在幽闭空间恐惧症和高压力焦虑的双重作用下，你的认知体系正在发生崩溃。”说到这里时，她忽然指了指驾驶舱中的操作界面，“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和总部确认。量子通讯器应该是正常的吧？”
“是的，莫名其妙的好了。”姜新波点了点头，他也开始分不清‘量子纠缠通讯恢复正常’这件事，到底是梦中所见，还是确有其事，的确在现实中发生的？
“试试看？”杨鸿雁说道，“和地球上的指挥中心再次确认出发时的任务。这是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方式了。”
他其实有些害怕。倒不是害怕量子通讯器再次故障，那样至少还能让他好受一些。反倒是一旦和地球接通，无论给出的坐标是正确还是错误的，他都无法说服自己。如果坐标是正确的，那么便佐证了精卫号和鲲鹏号曾经跨越了整个太阳系。而如果坐标是错误的，那则变相证明了杨鸿雁的话，他记错了初始时的目的地坐标。导致整个宇航队南辕北辙，这个责任全在于他。
“问吧，这样心里会好受很多。不然这种心理障碍会折磨死你。”杨鸿雁在一旁催促道。
心理斗争的过程就好像重演了一场恢宏的战争。这场战争持续了千百万年，直到最后，责任面对的一方惨胜，依靠微弱的优势力缆狂澜。现实中，时间不过只过去了区区10秒。第11秒时，他最终点亮了光屏，输入了熟背于心的量子通信秘钥。通信链接建立的速度比在地球上打电话还要迅速。他才刚刚输入完毕，那边便响起了一股混合着各种杂音的问候声，挣扎着仿佛从无数淹没了它的噪音海洋中浮出水面。
“这里是精卫号飞船，指挥中心，请告知本次航行的目的地和意义。”问了第一遍时候，姜新波莫名地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浓烈的既视感在脑海中交织起来，和通讯器那一头的杂音交相辉映。
“重复，这里是精卫号飞船，指挥中心，请告知本次航行的目的地和意义。”重复第二遍时，姜新波总算想起来了。也不知道是几个小时还是几十个小时之前，自己在那漫长冗余的梦境中也说过同样的华。
“这里是地球指挥中心。”那边的声音终于响起来。他却听地内心恐惧，双手止不住地震颤不已。
因为那声音分明就是朱维的。死去的那个人，不存在的那个人。
“这里是地球指挥中心。”朱维回他说道，“姜新波，目标是地狱，意义是死亡！归根结底，去死吧。”
歇斯底里的笑声响起了。
旋即，他便被点醒了，一只手不住地在他脊背上拍打不止。他循着拍打的方向颤颤悠悠地看过去，看到了杨鸿雁瞪大了双眼，疑惑不止的面庞。
“怎么面色这么苍白？幻听了？”杨鸿雁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