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血迹是擦不去的！
威廉能想象出几年前的那一瞬间，当自己用枪盯着自己的额头时，伊莉雅面庞上的表情。这其实根本不用想象，因为在这间办公室里发生的谋杀，就是自己记忆节点的一部分。
但是枪响之后呢？这就是他所记不得了。透过桌面与地面上斑驳的痕迹，他只能推测着，那枚子弹穿过了自己的额头，在头颅中翻滚。一瞬间，大脑内部的压力倍增。当子弹在后脑勺打开一个缺口时，无数脑浆和鲜血就像是被释放的恶魔一般，疯狂地透过缺口泛涌，喷溅地整个办公室到处都是。
他忽然有些气愤，未来的自己曾经不止一次地用死亡来羞辱自己。可是从理论上来说，这分明就是一种自取其辱。难道未来的自己对于过去，已经痛恨到了这种地步。
可是他又做错了什么？或者说，徐慧梅到底做错了什么？既然是尝试，必然存在着数以千百次的失败可能性。他发现，似乎错的不是自己，而是上帝本身。上帝创造了万物，也创造了他——名为徐慧梅的这个个体。尔后，无所不能的上帝对他施与魔咒，让他不断在诞生于死亡之间轮回。
他有些怀念霍金了。如果霍金还活着，他倒是想亲口对这个瘫痪的老人说，你理论错了，意识的迁移根本不是你所推论的那样。你说过，我们每一个个体死亡的瞬间，意识便会发生跃迁，跳到另一个自我还活着的平行宇宙中。
霍金，你对了一半。的确，当个体死亡的瞬间，意识会在平行宇宙中跃迁，最终附在一个活着的个体上。但是另一半，你却大错特错哦。那新的个体并不是我们自己，而是一个毫不相关的另一个人。
那其实就是你自己。
心底传来了另一个声音，那个不受他控制的声音据理力争道，自我的定义就是意识上的，而和意识的载体无关。无论你的性别年龄乃至身份几许，只要记忆所指向的过去相同，只要你关于自我的元认知相同，那你就是你，一个自我的个体。
你什么时候也走上了唯心的道路？他在心底反问道。
那你又怎么界定真实？五官所感知的就是真实的，你所谓的唯物么？
诡辩！他按耐不住，狠狠地将手拍打在楠木桌上，震地桌台上那不断旋转的高磁球体错位了。旋即，能够与引力相抗衡的同磁极斥力消失了，小球在桌子上滚动，跌落在地，又继续在铺着哥特花纹的地毯上滚动，直到门边才停了下来。
那里多了一双皮鞋。威廉定神一看，看到了那条折线笔直的西装裤腿，那暗蓝色的西装外套，还有管家那张密布着老人斑的面庞。
“我记得你已经退休了。”他微笑着，走向管家，弯腰就要捡起地上的高磁小球。
“你还在浪费时间吗，徐慧梅？”管家笑地说了一声。
威廉脸上的诧异转瞬即逝。他干脆不再理会地上的小球，意味深长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所以就是你伪造了我的遗嘱，然后继续把这个该死的世界首富的皇冠套到我的头上？”他嘲弄道，“你不是说我不适合吗？”这句不适合，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徐魅影为她打上的耻辱烙印，无论几个轮回，他都不会忘记。
“当初决定要用财富拯救世界的人可是你。”管家笑了笑，“我们不过在督促你完成这个尝试。”
“我，徐慧梅，不就是你吗！”威廉听到这句时候，忽地勃然大怒，“你这种放弃了抵抗的命运傀儡，有什么资格来说我？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虐我杀我辱我！既帮我又拦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命运让你这么做的么？那你说说，命运又是什么？”他指着管家的面门破口大骂起来，“快把这可笑的人皮面具拔下来吧，乔庄易容的游戏真他妈地幼稚！”
“我是你未来的未来。”管家波澜不惊地说道，“徐魅影也是错的。历史进程并不是无法抗拒的。”
“什么？那么说你还支持我？”
“但是历史进程也不是随意可以改变的。”
“这次又要从言语上羞辱我么？”
“当你轮回了几百次时，你是徐慧梅。命运对于你来说，是敌人。你试图一次次地修改历史进程来改变必然毁灭的结局。当你轮回了上千次时，你是徐魅影，命运变成了你的主人。你发现，抗拒命运的举动是徒劳无功的。心灰意冷之下，你决定让自己也成为历史进程的一部分，完成命运赋予你的一次次的角色的使命。轮回继续，当进行了上万次之后，我又开始疑惑，命运到底是什么。世界毁灭的原因到底是什么？真的如我想象的那样，是物理规则么？”管家边说着，开始摩挲着自己的面庞，“这张脸就是我。我不再刻意地用死亡逃离。我从50年前的意识跃迁到这具躯体开始，便一直活着，一直到现在。我要好好活着，时间足够我思考存在的意义。”
“我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威廉说话时，像是灵魂被抽去了一般，一下瘫倒在真皮座椅上，单手支着腮帮，看着眼前那个来自遥远未来的自己。
“你不寻找意义，不代表它不存在。”管家顿了顿，说道，“还有世界毁灭的真相。”
“那么世界毁灭的真相又是什么呢？”
“我要是知道，也不会在这里。”管家又指了指威廉，“你也不会在这里。”
“难道只是为了活着，就放弃了吗？”威廉反问他道，“既然都已经几万次了，你应该实际活了有上千年了，还没厌倦吗？”
“永远都不会厌倦。”管家说道，“终有一天，你会明白，将所有人的命运都经历一遍，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
“我觉得好痛苦！”
“你经历地还不够多……”
“为什么又是这么一句话，她也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