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的语气极温和，没有半点质问的意思。奥雷里奥却有些不安，之前面对老辣的贝罗议长，他也不及现在这般紧张。面前的老者，历经了上百年的风雨，想必是无比睿智。这使他开始后悔，自己不该和院长耍心机。
他不答院长的问题，只是低声承认：“其实，我……早就知道了，而且……甚至还有些……期盼。盼着……”他说得支支吾吾，最后几个字更是吞回了肚里。他认为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能够搅动塞伦西亚的政局，既动摇长老派的根基，又打击短视的新贵族。他心有顾虑，还是无法直言。
院长却豁达地一笑，说道：“这些都没关系。我在你身上，看见了……”他摇了摇头，自嘲般地说道：“我这双眼睛，盲了不知道几十年了。年轻时一次事故，初时还不觉得异常，但是后来……”他缓缓举起枯槁的右手，先指向自己的头发，又指指自己的眼睛。
“您因为那次事故，所以……？”瓦伦蒂诺问道。后半句他说不出口，盲了眼睛尚且不算冒犯，但说没了一多半的头发，那可太不恰当。
但院长像是洞见了他的想法，笑道：“我的头发，三十岁时就全白了。眼睛……也是那时候变了色，从黑变黄。我可以自夸，我年轻时是个英俊的青年，就像你一样。”他说话的时候，望向奥雷里奥。
奥雷里奥不禁哂笑。他实在想不清楚，盲人何从判断自己英俊与否。不等他发问，老者又说道：“我和你一样，曾有一头乌黑的头发。”
奥雷里奥对这句话，倒不感到惊异。马尔加诺家族的黑发，也是代代相传的，和莫林家的绿发相似，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要更加稳定。绿发却只沿父系传承，除了极罕见的情况，否则将止于莫林家的女子；可马尔加诺的黑发，却子女皆可传承，除非碰上莫林家的男人。只不过，黑发在塞伦西亚并不稀奇，没那么引人注意。
“孩子，你可知道，我的出身？”院长问道。
奥雷里奥一愣，先是下意识摇头，又如实地回答：“不知。”这位院长的身份，确实有些神秘，年轻一代里知道他名字的都极少，姓氏更是鲜为人知。奥雷里奥知道他是谁的老师，已经相当难得。
“我和你一样，是马尔加诺。”院长答道。
奥雷里奥和瓦伦蒂诺，两人均惊得合不拢嘴。数秒后，奥雷里奥说道：“我该怎么称呼您？从伦理上。”
“这不重要了，孩子。”院长面带微笑。他稍稍仰着头，一双盲了的眼睛，像是又能够视物，不知在遥望什么。“这个名号，我已经舍弃了。”
“为什么？”
“我原本也以我的血统为荣。我们的祖先，可以上述到大帝国时代，帝国最后的执政。但是……那次事故，仿佛剥夺了我的一切，也包括我的出身。五年之内，我的头发全白，皮肤也变了颜色，比奥威兰人还要白，遮不住血液的颜色。”他说着，再将干枯的双手亮出，在苍白的肤色之下，蓝色的静脉清晰可见。
“难道……”奥雷里奥又与瓦伦蒂诺对望。朋友的脸色也变得苍白。他们的脑海里浮现了相同的景象，一段回忆。
院长突然苦笑：“我们是怎么跑题的？我本来不想再提这事。我知道，我能感觉到，我盲了眼也能看见，你最热切的愿望。你像是一团火。”
奥雷里奥低头不语，他不知该如何作答。
“大胆一点，把你的计划说出来。”
“我……没什么计划。”奥雷里奥说道，“我需要先征得您的同意，再去制定。无意冒犯，我们时间紧迫。如若不然，您不同意我的请求，我就白费了许多时间。我本可以把它们用在别处，诸如……确定备用的计划。”
“聪明的小子。”院长站起身，伸手摸索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奥雷里奥鼓起勇气，“想要暂时接管学院的防务。我希望学院里的魔法师们，还有专门学院的卫队，在威胁解除之前，听从我的调遣。”
“你开出了很昂贵的价格，孩子。”院长说道，“你认为这是否可行？”
“您极少亲自指挥卫队。”
院长指正说道：“不是极少。我自上任以来，从来没亲自指挥过。我活得还不够久，在这样的事情上，我和你们年轻人一样，一点经验也没有。”
“我们都宁可没有这种经验。”奥雷里奥说道。
“是啊，只有诺瓦人经验丰富。”瓦伦蒂诺打趣道。
但院长并不回复他，显然对调侃昔日的老对手、当今的手下败将没有兴趣。
“但从根本上来讲，卫队要受您的领导。”奥雷里奥又说道，“只要您吩咐卫队长，要他听从我的指挥，他不会反对的。他手下的三百人，非常重要。”他直言不讳。
“问题从来都不在这里，孩子。”院长摸向桌边，他的手杖靠在那里。奥雷里奥见状，将手杖递到他手中。院长接过手杖，颤颤巍巍地走出几步，背对着两个年轻人，又说道：“学院里也有些人，对你这位年轻的教授，并不是很满意。”
“是长老派贵族的子弟。”奥雷里奥说道。他只觉得他们可笑，他们当中有许多人，还没有上年纪，反倒学着他们的长辈，开始鄙视年轻人了。
“你能够说服他们吗？”院长问道。在奥雷里奥犹豫期间，他又提醒道：“这种时候，暴力手段是不管用的。你要找到关键的所在，把力气使在正确的地方。”
“这可怎么办？”瓦伦蒂诺表情愁苦。他又上前半步，向院长央求道：“请您再给我们些指示。”院长却摇头。瓦伦蒂诺想绕到院长身前，看看对方到底是一副什么表情。
“这或许是考验。”奥雷里奥心想，“若不过了这关，恐怕……得不到院长的支持。”他一咬牙，右手攥成拳，说道：“关键之处……小马里诺?贝罗，议长老马里诺的孙子。我必须说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