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纳拣礼仪官的空位子坐下。“也许还要等几个小时，这场闹剧才能落幕。”他压低声音，库伊正好唱到少女发丛中的蜂蜜。“我们现在的战斗力其实正在稳步上升。”他倾身越过桌子，“布莱克摩尔将军？”
埃德拉斯.布莱克摩尔眨眨眼睛：“呃，大人？”
“我军南下时，希望我的侍从能回到我身边。”国王道，“席间没见着人，他在那边用餐吗？”
“您的侍从？”布莱克摩尔摇摇头，“不，不，侍从，他……他离城办事去了，有要事在身。”
“明白了。”瓦尔纳若有所思地说。眼见布莱克摩尔不再搭话，贵族又站起来。“跳舞吗，美女？”
“谢谢，不用。”礼仪官的贵族少女脑子不知在想什么，根本不想起身，“您还是去找双胞胎姐妹们跳吧，大人。”
“呵呵，好。”瓦尔纳耸了耸肩膀，地笑道。
乐队表演“铁枪”，而库伊唱起“风流少年”。两方好像约好了似的，就是要南辕北辙，破坏气氛。瓦尔纳对布莱克摩尔将军说：“听说你有个表弟是歌手？”
“那是赛蒙的儿子卡拉姆.兰顿。”他用杯子指指正和胖子女人跳舞的年轻人。
“他怎么不来表演？”
布莱克摩尔瞥了他一眼：“他啊……他出去了。”对方擦擦额头的汗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不起，夫人，对不起，我内急。”瓦尔纳看着他蹒跚地向大门走去。
礼仪官回来了，不断亲吻自己的贵族女孩，摸摸女孩的手。大厅内，库伊爵士和马嘉爵士在赌酒，还有一个小贵族似乎同身边的爵士开着玩笑，一个年轻的军官为一群笑闹的女孩表演轮转三把匕首。这时，仆人们端来巨大的银盘，里面盛满血红多汁的羊腿，堆得老高——算得上当晚最美味的一道菜。瓦尔纳则邀请阿蕊丽下场跳舞。
寡妇离场后再次回来，换上裙服后，显得相当美貌，身材苗条细长，羞赧的微笑为长脸增添光彩。看到她舞场动人的身姿，瓦尔纳觉得很愉快。不知这个女人今晚有人预定了没有？他刚才以为这个可怜的寡妇会被其他贵族给带走的，但她却向自己表示自愿留下来陪伴。瓦尔纳的相貌遗传了自己祖先的天赋，能够激发美女的忠心。
坐在黑橡木交椅里的敦霍尔德领主突然用布满茧子的双掌一拍，可惜实在太吵，连高台上的人也几乎没注意。库伊爵士瞧见了，便用酒杯猛力敲桌，其他的爵士随后也加入了进来。最后一半的宾客都敲起桌子。楼台上的乐队终于会意，笛子、大鼓和提琴同时停下。
“大人。”布莱克摩尔对瓦尔纳道，“礼仪官老弟用他的红色斗篷裹走了我的小甜心，可他们不是夫妻。嘿，宝剑配好鞘，咱们是不是该恭喜他们一下？”
二十来个埃德拉斯.布莱克摩尔的军官一齐敲起桌子，叫道：“上床！上床！”只见贵族少女的脸色顿时煞白。真不知是即将失去贞操，还是这个场面本身吓着了这女孩。
瓦尔纳笑着举起一只手：“如果你认为他们需要祝福，就开始吧！”
众人欢声雷动。楼台上的乐队重新操起笛子、大鼓和提琴，唱道：“在一起，在一起。”瓦尔纳身边的胖子瓦妲·波顿叫嚣着回应。良久，大家又齐喊：“上床！上床！”
宾客们拥至高台，醉得厉害的打头阵。男人们老老少少围着贵族少女，开心的哈哈大笑。
礼仪官和少女被簇拥着走出大厅，一大帮贵族蜂疯狂的笑了起来，但瓦尔纳没有离开。瓦尔纳有些担心埃德拉斯.布莱克摩尔会将贵族的表现视为漠不关心。他想要回去，可由我提出，这合适吗？他边犹豫，边打量大厅里剩下的人：库伊爵士头枕着桌子，长醉不醒；女胖子为自己又倒一杯酒；布卡马精神抖擞地向又一条羊腿发起攻击；而喝酒过多的布莱克摩尔自然也离不了座位。他一定在恼火瓦尔纳为何不怎么喝酒，瓦尔纳几乎可以听见将军的嘲笑，
鼓声咚、咚、咚、咚。
寡妇是全厅除了侍女外唯一留下来的女人，他走到库伊身边，轻触对方胳膊，凑到耳边说了句什么，却被醉酒的爵士蛮横地推开。“不。”他大声道，“我不想再跳了！”女人脸色刷白，转头离去。
见此状况，瓦尔纳缓缓起身。怎么回事？怀疑占据了胸襟，而片刻之前那里只有疲惫。没什么，他试图安慰自己，大公远在奥特兰克，干吗杯弓蛇影？但思虑一定写在了脸上，连布卡马爵士也警觉起来。“有麻烦？”他握着羊腿发问。
瓦尔纳没有回答。楼台上的乐队已唱到暧昧的部分，这时突然一转，未待片刻宁息，便奏起另一首歌。没人开口唱词，但瓦尔纳知道这正是“将军的挽歌”。瓦尔纳朝大门奔去，被音律所驱使，六个快步赶上。
“汝何德何能？”布莱克摩尔站起身，脸上的酒气一扫而光，双眼忽然爆发出烁烁光芒。“须令吾躬首称臣？”
丝袖下，触铁甲，浑身冷颤。
布卡马用力推开瓦尔纳。乐声掩盖了所有响动，在墙壁间回荡，好似石头也遥相呼应。瓦尔纳恼怒地瞪了布卡马一眼，走过来反击……跨出一步，陡然停住。一支箭射穿了贵族的身体，刚好插进肩膀下。他的叫喊被笛声、鼓声和琴声所淹没。第二支箭刺入大腿，贵族倒了下去。楼台上，乐师们纷纷放下器械，取出十字弓。身边的一个贵族朝他奔去，走到一半背上却挨了重重一击，随即撞到坚硬的石地板。
“大人！！”他厉声呼喊。只见离瓦尔纳最近的一个贵族迅速掀起一张高架桌，扔到爵士身上。一、二、三，无数弩箭插进木板。库伊爵士沉重地站起身来，拿凳子当武器，一支箭射进他张开的嘴巴，刺穿了脖子。他朝前倒去，弄翻了一排桌子，杯子、木勺、酒壶、餐盘、碟子、芜菁、豌豆四处横飞。无尽的、血红的酒流满厅堂的地板。
瓦尔纳背上如有烈火在熊熊燃烧。这是背叛，这是他唯一的想法。布卡马放下羊腿，劈面给了身边的爵士狠狠一击，吼着还不及取下剑带，便为弩箭射中，半跪下来。某位南境贵族和边防军将领搏斗时，被背后的武士斩断了脚，出手致命招招狠。十字弓射倒大醉的宾客及其他六七个侍从。年轻的爵士趁乱想要逃跑，随后朝大门奔去。刚到门前，门却轰然打开，全副武装的副官当先冲进大厅，身后跟了五十来个士兵，手中均握长柄重斧。
“请饶命！”瓦尔纳哭喊，但号声、鼓声和金铁交击掩盖了他的请求。副官将贵族开膛剖肚。另几队士兵从侧门涌入，个个穿厚毛皮斗篷，全身盔甲，手握武器。他们是自己的卫队！半晌之间，瓦尔纳以为得救了，直到目睹对方两斧砍下库伊爵士的头颅。希望如风中残烛，湮灭无踪。
敦霍尔德领主高高地坐在精雕的黑橡木椅子上，贪婪地审视着这场屠杀。
几码外的地上躺着一把匕首，或许是是某个死人之物。瓦尔纳朝它爬去，只觉肢体发沉，嘴里有血的味道。我要杀了埃德拉斯.布莱克摩尔！他告诉自己。我要杀了这老东西，至少这点我做得到！
盖住瓦尔纳的长桌动了动，他挣扎着挺起身躯。贵族肩膀、大腿和胸膛各插了一支箭。布莱克摩尔大人举起右手，乐声顿息，唯有大鼓未停。瓦尔纳听见远处传来厮杀声，传来豹子的狼嗥。……晚了，一切都晚了。
“嘿。”瓦德大人咯咯笑道，“贵族老爷起立了。大人，很抱歉，我的部下似乎伤了您的人。嘿，我代表他们向您道歉，希望咱们可以再度成为盟友。”
鼓声沉闷缓慢，咚、咚、咚。“够了。”瓦尔纳说，“够了！用背叛对付我们，您达到了目的！”
鼓声咚、咚、咚、咚、咚。“求求您。”他喊，“放我走吧。放我走，我发誓我们会报答……并遗忘您做的事。我向圣光发誓，我们……我们绝不会复仇……”
布莱克摩尔大人饶有兴味地打量他：“傻瓜才相信蠢话，你当我脑子发懵啦，嘿，大人？”
“我是个父亲，很多孩子的父亲。求求您，不要杀我，留我当人质吧，我的家族会付给您酬金的。求求您，放我一马。”
布莱克摩尔大人哼了一声：“你觉得你还算个贵族吗？你还真的以为这是我因为贪心而杀掉你们？”
鼓声连绵窒闷，咚、咚、咚、咚、咚、咚。“以我身为贵族的荣誉。”他告诉埃德拉斯.布莱克摩尔，“以我家族的荣誉，我愿用我的土地换我的生命。”他摇晃头，手抖得厉害。
咚，鼓声继续，咚、咚、咚、咚。布莱克摩尔沉默着。瓦尔纳手上满是汗珠，匕首握持不住。“你的土地……嘿。”对方重复，“你还有土地吗？”
一名身披缀满血点的淡红披风的黑甲武士疾步走到瓦尔纳面前。“我代表皇家卫队，向您致以亲切问候。”他将长剑戳进贵族的心脏，拧了一拧。
泪水犹如毒药，流过他的面庞。十只尖利而凶猛的鸦爪从天而降，撕破脸孔，抓烂皮肤，留下深深的沟纹。血、血、血，滴进嘴巴。
不公平，不公平！他心想，我的孩子们，我的土地啊，我的家族啊。怎么就这样被收走了呢！
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割我的头发，我最爱我的头发。随即钢铁抵上咽喉，冰冷而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