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大兵哥，让一让！”端着烤乳猪的健壮厨娘不满地朝面前的苏诺骑士们大叫，厚嘴唇一闭一合，喷得两人抬不起头来，“你们这些笨手笨脚的男人，别拦着给你们备食物的婆娘！”
特略·德莱塞拉着维萨克斯·科迪闪到一边，向着暴脾气的厨娘连连道歉。这位苏诺公爵的女仆人用能掐死鱼的肱二头肌扛着餐盘，大摇大摆地离开，像是一只高傲的孔雀般甩着肥肿的屁股，让维萨克斯忍不住用鼻孔发出声无法自抑的嗤笑。
“喂，别惹麻烦。”特略拍了拍腰间的长剑，剑鞘拍打着锁子甲，发出锁链划过钢铁的拟流水声，“我们不是来打架的，这可是奥罗雷斯公爵家次子的婚礼，别太放肆。”
维萨克斯哈哈大笑，像是拍打孩子一样拍打着特略的后背，高高壮壮的私生子骑士高出领地封臣整整一个脑袋，手臂随意地倚在小领主的肩膀上：“这话不应该我来说，是你应该小心一点，冲动的小特略。你的嘴巴足以让素不相识的人拔出剑来砍死你。”
“哇，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你讲起话来跟个老头子一样。”特略不满地白了维萨克斯一言，“年纪轻轻的，怎么和我老妈一样磨叨，是不是‘剑’软得拔不出来了？”
维萨克斯对这恶毒的揶揄一点不以为意，只是用巴掌拎住特略的脖子，把这个斯瓦迪亚小领主掐得连连求饶。从小时候，维萨克斯就是提卡颂领最能打的贵族子弟，平日里从不滥用暴力，但当他生气起来的时候，曾连续把四五个大一两岁的孩子揍得屎屁横流。
“你可真是个王八蛋。”特略不甘心地继续嘲讽，看着维萨克斯笑眯眯起来的样子，这位德莱塞家族的小领主恶寒地浑身打个哆嗦，迅速换上鲜花盛开般的笑脸，“哦哦，不不不，我是说维萨克斯大爷。”
一阵脚步声在特略·德莱塞身后响起，这位小领主注意到维萨克斯变得严肃认真起来，将手放到腿部两侧，向着来者深深鞠躬：“伯爵大人，我们奉罗斯兄长的命令，前来参加苏诺公爵奥罗雷斯·罗德尼之子潘西·罗德尼的婚礼，我们带来了罗多克库尔玛堡伯爵的黄金十字作为贺礼。”
“哈哈哈，看起来前线战事很顺利啊。”熟悉而又沉稳的声音从特略的身后传来，只不过弗农伯爵对这些信息了如指掌，并不因此感到奇怪，“特略，怎么了？不敢看我？”
特略吐了吐舌头，乖乖转过身来向自己的伯爵躬身行礼：“大人，维萨克斯正在欺负我，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就你，古灵精怪的。”弗农伯爵拍了拍二人的肩膀，数月未见，这位伯爵依然低调且不乏威严，“维萨克斯真的长大了，和你母亲真的很像。”
维萨克斯牵强地笑了笑，其实弗农伯爵从来没有见过维萨克斯的母亲，但从小就跟他描绘出一位坚强女性的形象，鼓励骑士自信地抬起头来。这些故事他心知肚明，那位讨人厌的亲生父亲对母亲闭口不谈，除了略带恶心的刻意关心，就是无休止的拉拢。
在维萨克斯心里，自己的父亲只有过弗农伯爵一位。
“好了，人老了，就喜欢念念叨叨。”弗农伯爵笑着挥了挥手，拉住小特略向席位间迈腿，“维萨克斯，你去把咱们罗斯小少爷的礼物献给潘西，那是个聪明的孩子，嗯……但也有时候太过聪明了，和他打交道小心一点。”
维萨克斯恭恭敬敬地答应后，目送伯爵拉扯着小特略离开。宴会已经开始了，桌子围起来的中心空地有一队吉普赛人乐队，琴师热烈地拥抱着他的鲁提琴，号手吹奏着欢快的曲调，舞娘们亮出漂亮健康的小麦色长腿，在众人的鼓掌与喝彩声中翩翩起舞。这个流浪的民族在艺术上有非凡的创造天赋，人们喜欢在热闹的时候想到他们，苏诺公爵花了大价钱邀请了这支最有名号的乐队。
“很精彩，是吧？”一个衣冠华丽的年轻人无声无息地来到了维萨克斯的身边，像是很寂寞的样子，镶着金丝的贵族长衫胸口有苏诺公爵家族的紫罗兰花的盾形徽章，“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维萨克斯默然地点了点头，手里还捧着打算作为献礼的黄金十字。这个战利品是罗斯·科迪一马当先冲入库尔玛伯爵的城堡内室，将这个过去属于斯瓦迪亚圣神学派的圣物夺了回来。作为一种宗教圣物，毫无疑问这是献给苏诺公爵家族与其主教的权威——在阿尔法牧师的思想越发影响罗斯的当下，信仰至少表面上成为了罗斯先生的支柱之一，并吸引了相当多狂热的骑士。
“那么，我是否有幸认识像您这样高贵的人呢？”维萨克斯浅浅一笑，在这位不得志的贵族身上，他找到了自己的某些影子，“我想您的身份不应当承担这样的忧愁。”
年轻贵族发出一阵低笑：“我的名字，叫做潘西·罗德尼，公爵次子。也就是你来到这里的原因，我要结婚了，和我素未谋面的未婚妻。我甚至连她是不是一个大腹便便的肥胖女人都不清楚，很可笑，不是吗？”
维萨克斯惊讶地看着潘西·罗德尼，今天的新郎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完全没有任何即将成为丈夫的紧张感，也见不到多少喜悦。哪怕是对这些婚姻习俗一知半解的骑士，也对这种反常的行为感到不解，可还是克制住心里的疑惑，向公爵之子深鞠一躬。
“在下维萨克斯……”
“维萨克斯·科迪。我知道的很，请不要让这些繁文缛节导致谈话的尴尬，我对您知根知底。”
潘西从侍者的托盘上接下葡萄酒杯，杯子里摇曳着血红色的液体：“我甚至知道，您从来不喜欢喝葡萄酒，所以您的杯子里是麦芽酒，请不要客气，我期待这场见面可是很久了。”
这真的让骑士感到受宠若惊，他一向讨厌葡萄酒的酸味，喝起来如同在喝肮脏的血液。维萨克斯结果仆人拿来的木杯，果然是加了啤酒花的麦芽酒，喝起来说不出的芬芳清爽。当然，啤酒花作为昂贵的资源，这种高档的啤酒自然也价格不菲。
曾经有一位德瑞赫姆公爵领的伯爵向自己的士兵许诺，只要打赢了和另外一位伯爵的私战，就给自己的士兵发四十桶加了啤酒花的啤酒。结果战争在啤酒花的许诺加成下呈一边倒的态势，最后鬼哭狼嚎的伯爵抠出来所有的战利品和一年的家产，也只发放了二十五桶麦芽酒。
“您为何对我如此熟悉？”维萨克斯感到摸不到头脑，连自己的爱好都能被摸得一清二楚，绝对不是简单的‘听过名字’，而是真的像潘西说的一样‘知根知底’。
潘西的脸色并不是很健康，带着在城堡内长期居住者的苍白。在维萨克斯从旁人偶尔说过的话语里，苏诺公爵奥罗雷斯的长子能征善战，和罗斯一样是个可怕的骑士。苏诺公爵的次子则是个病秧子，从小便体弱多病，能够活下来简直是一场奇迹。
“哦，因为我想和你成为朋友，勇敢的维萨克斯骑士。”潘西露出浅浅的笑容，他并不算很英俊，只能说是中规中矩，眼袋很重，不过那双灰色的瞳孔显得炯炯有神，“是的，同样缺乏父母关爱的人，生长起来变成的样子，总是特别的相似。但是我能看得出来，您的双眼和脸庞非常温柔。”
维萨克斯用坚决的力量向潘西宣告：“我有一个父亲，他的名字叫做弗农·科迪。”
“但是他从来没有让你叫过他父亲，对吧。”潘西的双眼直视着维萨克斯的面庞，像是在打量着一面和自己等身高的铜镜，“你不觉得痛苦吗？你的兄长罗斯·科迪生来就拥有一切，你只能拿到最不重要的。”
这种挑拨的话语让维萨克斯感到非常不舒服，因为他喜欢自己的家庭，但却不得不承认，羡慕会滋养嫉妒的发展，他也希望能够拥有像弗农伯爵那样权势广大、顶天立地的父亲。不过这些都是人正常的思维，他从来不会把这些挂在嘴边。
“也许是，但是我想我并没有打算沉浸其中。”维萨克斯笑着打了个哈气，“是又能怎么样呢？我只是维萨克斯，并不是罗斯。”
潘西也只是笑了笑，没有继续说话。他将杯内的葡萄酒轻抿一口，清凉的味道让这位公爵之子很是享受：“哦，那么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喜欢提卡颂吗？”
这是理所应当的事，维萨克斯感觉自己的忠诚受到了嫌疑和侮辱：“当然，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因为我也爱着苏诺。”潘西把手指放在唇边，轻轻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就像是爱着生命一样爱着它。和您谈话很愉快，现在，我需要离开了。”
维萨克斯赶忙将黄金十字交了上去，不过潘西很明显并不感冒，只是很随意地挥了挥手，由仆人拿过。
“这只是献给苏诺公爵的，不是献给我的。”潘西招了招手，“我们有空再聊，维萨克斯骑士。”
满头雾水的维萨克斯点了点头，他今天又遇到了一个并不很喜欢的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