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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骑士断剑(下)

和永远没有办法与黑加仑村有共同语言的小沃尔夫不一样,罗斯·科迪的童年并不寂寞,因为他是大领主的孩子,即便在富饶著称的苏诺公爵领,提卡颂伯爵都数的上是相当强大的那一位。

曾经在苏诺公国与乌克斯豪尔公国的边界冲突中,提卡颂伯爵率领着五千名士兵(不是农民)与三百名骑士、七百名扈从或骑兵前来协助,旌旗雷动,战吼如雷。可怕的援军成功将乌克斯豪尔公爵吓住,在意识到自己的公爵领绝对不会有如此团结的盛况后,不战而退。

战争对于喜爱土地的科迪家族而言,只是一种必要手段,而非擅长的。像罗斯这种异类,打着灯笼在家族谱系里也找不到第二个。他们擅长统治与管理,十代伯爵内有九个亲自弯腰耕种,绝非装装样子,而是像真正的农民一样,或是穿着简单的鞋,或是赤足在田地工作。他们的手脚往往如同所有劳动者那般,结起厚厚的茧。

也正是如此,‘农民伯爵’的称号不胫而走。甚至罗斯在十岁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父亲弗农不是一个‘富农’,而是货真价实的统治者。父亲统治的地方,自己想要全部走遍,即便骑着小马,也需要整整一天半才行。

也是在十岁的时候,没事就和特略撒尿和泥玩的罗斯,有了自己第一个扈从,也是最亲近的朋友与同龄亲属——一个哭哭啼啼来到家里的九岁孩子,满脸都写着担忧与恐惧。弗农伯爵领着他的小手,来到冒着鼻涕泡的幼年骑士面前:“罗斯啊,他叫维萨克斯,是你的弟弟。记得好好照顾他,你们以后就要一起学骑马了。”

“你好,我是罗斯。”年幼的骑士完全没有想到什么关于继承权、父亲宠爱之类的问题,哪怕是泥巴他都会平分给玩伴。在他的教育中慷慨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如果一个人对身边的人都很吝啬,又谈何骑士,“这里就是你的家啦!”

很久之后罗斯才知道,维萨克斯是他父亲、一个家族旁系小男爵的私生子,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他的母亲只是个农奴的女儿,在穷困潦倒中投井自杀。小小的维萨克斯从六岁开始,就像皮球一样,被冷漠的亲戚扔来扔去。最后在弗农伯爵一声‘把孩子给我’的怒吼声中,他被带回了伯爵家里,正式恢复了姓氏。

维萨克斯·科迪从小就唯唯诺诺的,在餐桌前,没有他人命令就不会吃饭。但弗农伯爵不管这个,如果不吃到时候就把饭菜撤走,忍不住饥饿的孩子,终于学会了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吃饭。当一颗树苗无法承接风雨,给他搭上帐篷绝对无助于事,只有将它坚强地竖起,方可使其屹立。

失去了妻子的弗农从那时开始,就将一切心血都花在了两个孩子身上。在维萨克斯十六岁那一年,他得到了人生的第一块封地——一个村子与一片庄园,并将他立为罗斯后的第二顺位继承人。

对于维萨克斯而言,无论是土地还是继承权都不重要,童年的阴霾让他知晓,什么才是他这辈子都应该用剑守护的。

提卡颂,就是他一直在追寻的,何其幸运,他来到了他的终点。

每天不是在打理农庄,就在打理土地的伯爵,天真烂漫的罗斯、特略与其他伙伴,从来不会对自己大喊大叫的仆人,会摸着头夸奖自己的剑术老师……对于维萨克斯来说,这里不是寄人篱下,就像罗斯说过的那样,是他真正的家。

在十二岁之前,他和罗斯共享那一张舒服的大床,两个男孩子睡得东倒西歪,连女仆们见了都忍俊不禁,谁梦中给了谁一拳,谁又踢了谁一脚,无论是打人的私生子,还是被打的小少爷,都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因为即便没有一个母亲奶水的抚养,他们也是心连心的兄弟。

后来,他们有了各自的房间,有了各自的天地。罗斯追寻着自己的梦想,前去为拯救斯瓦迪亚而奋斗,进入了泊拉汶帝国军官学院,而维萨克斯则拒绝了一同前往的邀请。

维萨克斯没有告诉罗斯理由,罗斯也永远不必知晓:有一天,疲惫的骑士可能会拖着残破的身躯回家,弗农伯爵也许会老去,他要支撑起来这个承载着无数美好的家。

并非骑士无梦,只是有时候,很多东西比梦更为重要。

“但这一次不一样”维萨克斯一边在敌人的剑芒间拼杀,一边拼命思索着,“这一次,要带罗斯回家。”

斯瓦迪亚的骑士和黑加仑军的剑士混战在一起,剑刃贴着脸庞狠狠敲打而过,在盾牌上激起可怕的乐符。蒙着皮的豆子圆盾和扇形盾顶在一起,在这比拼着耐力与性命的重步兵对推里,双方艰难地前行。不管怎么说,从小就经受着职业战争训练的骑士们,无论是剑法还是经验,都绝非武装士兵可以比拟,而诺德人高大的体魄与协同训练的效果也让他们不落下风。

“三,二,一!”斯瓦迪亚的骑士们突然用盾牌的尖底撞向前排的黑加仑军剑士,把其中不少撞翻在地,骑士们立刻上前屠杀那些挣扎爬起的诺德剑士,后排的战士为了拯救同伴,也散乱地一拥而上,冲了上去和骑士们交战,盾牌敲击的震声与格挡之音不绝于耳。

至此,罗斯·科迪的第一步达成,在那混乱的战场上,他带着维萨克斯与几位老骑士,一路冲破最前方的阻碍,将长剑狠狠地塞进一个诺德剑士毫无防备的后颈,让那鲜血伴随着死亡冲天喷涌。现在,他和那个带着独耳牛角盔的诺德人,只有数步之遥。

“杀了他!”罗斯拼命地穿过人群,带着自己越来越少的骑士们贴到那个标志性头盔前,“杀了……不是沃尔夫,这是圈套!”

那个带着独角牛头盔的武士阴森森地笑着,一个穿着双重锁子铠的中队长一挥手,原本散乱无章的剑士们,立刻以班队为单位,三十个剑士蝗虫般一拥而上,诺德人锋利的长剑刺在骑士们的盾牌与铠甲上,他们措手不及,但仍旧拼死抵抗,和那些数量远多于他们的诺德人拼杀在一起。一个陪伴了科迪家族十年的老骑士,被刺穿了小腿跪倒在地,随即在锋锐的剑刃下,失去了自己的头颅。

一柄长剑狠狠敲打在罗斯的头盔上,他感觉像是在耳边有一口大钟被敲了起来,耳蜗里奏响着金属剧烈碰撞后的回荡。他不知道自己的耳朵是否有流血,但他知道自己的脖子痛得要死,大半个身子没有了知觉。在这喊杀声震天的战场,士兵和骑士竞相扑倒在地,命运的结局早已昭告,只是……他可能还没有决定接受罢了。

罗斯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看到了自己没有被继续进攻导致死亡的原因——一个扈从的剑贯穿了敌人的肚子,而代价是他的喉咙永远无法弥补的重创。他努力不去看那个扈从毫无血色的遗容,扔掉变形的头盔,把那劳什子从面前扯下,扔到地上。他踉踉跄跄地用剑撑起身子,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这个随处可以被尸体绊倒的骑士,像是疯子一样冲到了最前。

有的时候,人可能就需要一点点敢于拿命去换的勇气。当伤痕累累的罗斯撞上那个站在后排无所事事的剑士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今天不必死在这里了。

“沃尔夫!”骑士长剑狠狠地敲飞了黑加仑军将军的诺德剑,看上去他身边有一个班队的护卫,但五个分散四周观察战场的剑士们没有来得及反应,就看到沃尔夫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浑身破破烂烂的骑士,那十字披风和罩衫已然破碎,但握着武器的手掌如同铁锤般孔武有力,将那剑抵住盾牌内侧,如同探囊取物一般把剑芒对准诺德雅尔的咽喉,“让我看一看,是谁把谁的死亡带到……”

话音未落,罗斯整个人被从侧面扑飞了出去,连人带剑在半空中扑腾了圈,被地心引力不容分辨地套在地上,一个铁塔般的诺德战士狠狠地掐住了他的喉咙,视线被剧烈摇晃着、变得模糊了,这个陌生而又可怕的战士用右手牢牢地按住他的脖颈,左手摸向腰间的格陵兰短刀。

卢瑟现在大脑一片空白。如果问沃尔夫被这个疯子差点切断喉咙的那一刻,他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那么答案一定是:害怕。整整一年的过往,就被停留在那可怕的锋芒之下,只要轻轻一划,都将破灭于虚空。

于是,心脏里某个不得了的东西爆发出来,如同一股滚烫的岩浆,他的每一个血管都在燃烧,都被火焰灼得生痛,卢瑟要让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骑士知晓,今天留下的将会是谁的尸体!

“死啊!”卢瑟大声咆哮着,将罗斯的头颅拽起又狠狠砸到地面,腰间的格陵兰弯刀慢慢抽出腰间,如同深海的珍珠被拿到了地面那般,在阳光下如此刺眼,“死啊!”

正如同沃尔夫被威胁是所有人不曾预料到的,混乱的战场上无所不有。一柄长矛狠狠抽打在卢瑟的脸上,将勇猛的战士打倒在地,一个年轻的身影用矛尖对着卢瑟,用斯瓦迪亚语对周围打算一拥而上的诺德人大声怒吼:“滚开,不然在我死之前,立刻会有人死在这里!”

那些诺德剑士上虽然听不懂这个骑士在说什么,但看到卢瑟被压制,纷纷踌躇不前。一个罗多克士兵打算冲上去用长柄大刀砍了这个鸟骑士,被沃尔夫一脚踹中屁股踢得飞了出去。

“斯瓦迪亚人,停止抵抗!”沃尔夫朝周围的斯瓦迪亚人大声怒吼,“你们的首领在我们手中,不要轻举妄动!”

现在战场变得非常糟糕,不少斯瓦迪亚人和罗多克人、诺德人还在乒乒乓乓地打着,另外一些已经收起武器,紧张不安地看着难解难分的尴尬局面。

“骑士,你叫什么名字!”沃尔夫命令将士们阻止罗多克人的鲁莽冲锋,自己来到控制卢瑟的骑士面前。

那个骑士的扈从把罗斯从地上扶起,三个人面对着数百想要将他们撕成碎片的眼睛,毫无恐惧之意:“如果你打算轻举妄动,可以在他的墓碑上写:被维萨克斯所杀之人。”

卢瑟看起来脑袋受到重击,嘴角吐出白沫和鲜血,但神志清醒。相比较没有杀掉罗斯·科迪,这才让他心急如焚。维萨克斯感觉到自己赌对了,倘若只是个普通的战士,恐怕现在诺德人已经一拥而上,把他们吃的皮都不剩。他抽出腰间的匕首,把卢瑟从地上托起,用匕首抵住卢瑟的喉管。

这个时候,维萨克斯注意到,那个沉稳的诺德矮子,像是被烧红的针扎了那般,瞳孔颤抖着收缩了一下。

“诺德人!我们必须继续进攻!”一个罗多克军官急匆匆地来到沃尔夫的身边,半身淋满了同伴与敌人的鲜血,“杀光他们,这里没有第二次机会!”

沃尔夫把剑顶在这个军官的肚子上,那冷漠而又无所谓的而眼神,把军官后面想说的话堵在了喉咙里。没有人会怀疑,他可以让剑穿透军官的肚皮,哪怕和其他诺德人相比,他显得如此弱小。

“我也只有这么一个卢瑟。”沃尔夫用罗多克语淡淡地回答军官,“如果他死了,你们都给我完蛋吧。”

“维萨克斯!我,沃尔夫雅尔,你们要杀的人。”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沃尔夫扔掉了剑,大步走到了骑士的面前,直面着这个年轻的骑士,将锁子甲的链带扯下,穿着简陋的粗布衣服,让他那迷茫的眼神的被自己的身影占满,“用我做人质,把他放了,你们回到船上,没有人会阻拦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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