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的加曼尔人
那首歌谣是这样唱的——
“大约在冬末或是初春
他们骑着骏马踏雪疾行
一柄柄宝剑上皆是鎏金的家纹
一副副盔甲里都是健硕的身姿
每当骑士们路过村庄
总有姑娘地好奇询问
英俊的骑士你们来自何方
他们如此回答......”
......
“西卡尔，鹿角城骑士。”金发青年指了指自己的外套上的家纹，即便家族并非声名显赫，可他大小是贵族出身。
同行的其他几人略略点头表示致意，他们在西卡尔加入之间就已熟识，出于礼貌还是自报家门。
先是紧挨西卡尔右手的红发，他有点腼腆地说：“贝勒松，鸦栖城出身。”
“你好，贝勒松大人，恕我眼拙辨识不出您的家族。”西卡尔指了指红发的家纹。
西卡尔的恭维引来了其他四人的笑声，让金发骑士有些莫名恼火。
“我是私生子，但愿有一天我的拙作能被画在族徽上。”红发骑士平静地解释，显然他对这般的遭遇见怪不怪了。
“安德鲁，贡格特骑士，这位是我的表弟罗卡亚，同样来自贡格特。”身着鳞片甲的骑士介绍道，他和表弟在贝乐松右侧，他们穿着同样制式的鳞片甲，多半来自富裕的骑士家族。
罗卡亚手肘戳了戳右边的黑发骑士，后者不慌不忙地自我介绍：“赫斯沃，号角城城主伊列乌斯的女婿，至少在我妻子难产之前是。”
“可惜你们的孩子没能保住，请节哀。”最右侧的骑士接过话，他的衣着最光鲜，盔甲也是量身定做的全身锁子甲，“巴德里克，符登堡骑士，贝鲁尼伯爵第三子。”
“很荣幸能和各位同行，你们都是去塔索兰吗？这条路似乎通向那里。”西卡尔目视前方，尽量装出随口一问的语气。
“别装了，西卡尔，连你这样的柏溪谷骑士都离开你们那闭塞的山谷，说明这消息已经传遍了加曼尼亚。”安德鲁一语戳破西卡尔的装模作样。
“各位，南方的皇帝埃庇阿正在招募擅长使剑的勇士，而不是拿腔作势的庭臣，既然我们都是日后并肩作战的战友，不妨说话开诚布公一些。”巴德里克直截了当地说明了规矩，众人也信服他的话。
不同于彬彬有礼的骑士们，那些没资格和骑士并驾齐驱的扈从在六人身后跟随，骑着驮货的驽马，讨论起各自主子的风流韵事。
......
“骑士汇聚在塔索兰
加曼尼亚的健儿们
夸耀各自的佩剑
展示家族的徽章
骑士的骄傲不甘落人后
骑士的荣誉不容受质疑”
......
里斯城外驻扎的骑兵指挥官打量着眼前一打骑马而来的武士，准确点说他们中一半是，盔甲、武器一应俱全，看他们身手也不会差，剩下的一半就有些寒碜。
“北方来的，你们都是来报名加入骑兵大队？”指挥官照例摊开花名册，“姓名和籍贯。”
“我们是卢里亚人，不是加曼尼亚人。”巴德里克不满地抗议，特地用卢里亚语说明。
“你们的出身，你们的家族在哪？”
“加曼尼亚，我们都是贵族出身，那边是我们的扈从，不用管他们。”
“那就成了，你们就是加曼尔人。”指挥官不屑地抽抽嘴角，把花名册转过到巴德里克面前，质问道，“你们的随从能打仗吗？”
“凑合，得给他们换几匹马，我们一路上没少训练他们。”巴德里克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伙伴，又瞅了瞅跟班们。
“我们是骑士，不是野蛮人！”罗卡亚用口音浓厚的卢里亚语辩驳，显然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指挥官被这话逗乐了，微笑着点点头，没有继续争吵的意思。
“马匹和武器你们自己解决，我们只提供粮草，薪酬按天结算，每天一个半金龙，先发三十天，其余的打完仗统一发。同意的话在这签字，按上手印，你们所有人，一共......我数数，一、二、三，十二个人，十二人的名字。”
过了一会，巴德里克喊来自己的同伴和随从们依次在花名册上签字，骑士们很快拿到了第一笔薪酬，商量着如何在里斯港享受一下，除了巴德里克，他截下扈从那一半的薪酬，拉上贝勒松，领着六个随从去置办马匹、武器和护具。
“为什么是我？”待到两人领着扈从们和其余四人分别，红发骑士问出自己的困惑。
巴德里克略加思索，说：“我无意冒犯，你是私生子，没我们那么多贵族派头，置办行头这事我需要一个靠谱的参谋。”
“哈哈。”
“怎么了？”
“想不到贝鲁尼伯爵的儿子也会碰上难事。”
“算是你帮我的忙吧，贝勒松。”
巴德里克无奈地笑了笑，示意四处张望的扈从们跟上。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他们在酒馆里吹牛时碰上了一队加曼尔骑士，一个愣头青拿贝勒松的假徽章开玩笑，还把酒泼洒到私生子的衣服上，那天晚上他记得最后一件事是西卡尔的拳头。随着青年在骂声里撞倒酒桶，酒馆里友善的气氛瞬间被点燃了，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和他人切磋一番。
酒馆斗殴持续了很久，来自加曼尼亚、弗兰克尼亚和亚丁的佣兵、骑士、商贩打做一团，从椅子、酒杯、餐具再到拳头、牙齿和小刀，每个人都操着乡音，送给对手来自家乡的问候，这可能是他们上战场前最接近实战的一次训练。
如果不是酒馆被从内部封住，城市警卫队本可以早点结束骚乱，不过这番折腾下来，也无需他们动手，只是不得不找来城外驻防的骑兵大队帮忙，好把酒馆里七七八八的伤员挪出来。
等到黑着脸的指挥官攥着花名册把自己招募来的新兵一个个领出牢房，伤痕累累的一行人被正午阳光刺得睁不开眼，至少他们在牢里和另一队加曼尔骑士和好，在酒馆一起痛揍了围攻他们的弗兰克尼亚混球之后。
“这次的补偿款和罚金会从你们薪水里扣掉，留着你们的力气，别第一仗就死了，北方来的小伙子们。”
......
“一万六千面旌旗
一万六千把长矛
加曼尔人行走在伊庇里德的土地上
他们沿着闪耀的海岸前进
一万六千顶头盔
一万六千柄利剑
加曼尔人渡海踏上阿非利加的沙漠
他们迎着炙热的阳光行军
一万六千支号角
一万六千副铠甲
加曼尔人纵马冲向精灵严密的阵线
他们厉声怒吼的浴血厮杀”
......
西卡尔夹紧马肚，高举长枪，奋力扎向前方的精灵，不待收回长枪，他抽出佩剑向敌人疾驰，在精灵的队列上冲出一个豁口，一路冲向敌人腹地，然而敌人数量众多，即便他费尽全力也无法从中脱身。
“西卡尔！”言语间，赫斯沃带着安德鲁、罗卡亚兄弟以及扈从冲入精灵的包围，和乱闯乱撞的西卡尔汇合，四人一字排开反身杀出。
未待精灵重新列队，巴德里克和贝勒松领着其余人接应他们脱离战斗。
巴德里克大声呵斥：“西卡尔，你个傻瓜，你在干什么！”
西卡尔骄傲地展示他的战利品——精灵的军旗，骑士们纷纷为他的英勇喝彩，只有巴德里克命令他将军旗交予随从，所有人重新整队等待号令。
随着中军的号角声，加曼尔骑士再一次列队发起冲锋，他们像楔子般钉入精灵的侧翼，击穿了敌人的右翼，赶在精灵弓箭手撤退前将他们屠戮，凭借马匹的优势，他们在矛手围堵前脱离，向南迂回。
巴德里克不断激励骑士们战斗，他早已证明了自己是优秀的骑兵将领，敏锐的知晓该在何处突破敌人的防御，又该在何时收手避免陷入包围。
即便是这般，他们还是迎头撞上了精灵骑兵，粗略一扫人数约是他们的一倍。
巴德里克引马回望身后的三百余人的加曼尔骑士队伍，大吼：“不要害怕！难道有比光荣战死更值得称耀的事情吗！”
随即他高举利剑，带领加曼尔骑士向着敌人发起冲锋。
他们在烟尘中和精灵骑兵绞作一团，凭着技艺和勇武，加曼尔人未落下风。巴德里克在敌群中左右开弓，贝勒松和赫斯沃在他的两翼，三人竭力杀出一条血路，直至一发流矢射中巴德里克左臂，他在二人掩护下撤出战场，命令赫斯沃接替自己指挥。
养伤的巴德里克得知了胜利的消息，精灵对迦太拉长达三年的围攻以失败告终，阿非利加再一次回归帝国的治下。他们带来的不仅有胜利还有噩耗，罗卡亚在交战中身亡，安德鲁为了保护他兄弟的尸首也死于混战。
稍晚一些的傍晚，巴德里克、赫斯沃、西卡尔和贝勒松以及仅存的三名扈从为死者举行了简陋的葬礼，为连同安德鲁、罗卡亚兄弟在内所有人送别，也有其他的加曼尔人到场，但是两兄弟的鳞甲留给了西卡尔和贝勒松，他们原先穿着的锁甲在战斗中已经破损不堪，也是他们带回了俩兄弟。
......
“伟大的埃庇阿
尊敬的埃庇阿
卢里亚人的王
统御诸王的王
他身披紫袍
他头戴荣冠
皇帝端居金椅
皇帝召来勇士
加曼尔骑士来到御座
加曼尔骑士开口说道”
......
凯旋式让贝勒松感到无聊，他们被迫顶着骄阳在城外列队等候指示，其他人却觉得很兴奋，凯旋式是一项荣耀。尤其是西卡尔，他的英勇或者说鲁莽使他受到皇帝的亲自接见，自打他跟着巴德里克亲赴皇帝的宴会后，逢人便吹嘘起此事，直到巴德里克勒令他闭嘴或者去铲马粪。
“你看起来不高兴，巴德里克。”贝勒松看向巴德里克，罗卡亚死后贝勒松接替他成了骑兵掌旗官，每次握着军旗都让他想起安德鲁兄弟，尤其他还穿着罗卡亚的鳞甲。
“战争结束了，不是么，精灵放弃了阿非利加，向南退回了阿菲尔山。”巴德里克愁眉不展地说。
“当然，我们打赢了。”
“可陛下不这么想，他想要更多的胜利，更多的荣誉，更多的流血和牺牲。”
贝勒松没明白其中的意义，问道：“他是皇帝，他想要打仗，咱们领钱卖命，有什么问题？”
“可为他的野心送死值得吗？”巴德里克意味深长地反问，“在那天的晚宴，埃庇阿一直在聊关于阿菲尔山脉的事，从地形、气候到精灵的兵力部署，一刻没停，一刻没转移话题，他完全沉浸其中，可能还乐在其中。”
贝勒松耸耸肩，开导说：“也许他只是太兴奋了，一万六击溃四万人，换了谁都会觉得自己战无不胜。”
“唉，这就是我担心的，听说皇帝拒绝了精灵求和的提议，如果是真的就太不妙了。”
“听起来不像是骑兵指挥官该说的，为何不待在你父亲的宫廷里，等着拿到自己那一小份遗产，然后向你兄弟效忠。”
“我曾经也这么想，结果有一天醒来，我床头插了一支弩箭，我的俩个哥哥在拿着十字弩在门口大笑。虽然事后我父亲生气地责罚他们去打扫马厩，但是我在他们的道歉里看不出一丝悔意，自那以后我就意识到继续待在符登堡只有死路一条。你呢，贝勒松，来自鸦栖堡的骑士不少，私生子出身骑士的也很多，可是来自鸦栖堡的私生子骑士，你是独一个。”
“我是个私生子，没事特别之处。”
“私生子多半会把自己和名门望族扯上关系，哪怕谁都不信，可你对这事闭口不谈。”
贝勒松左右张望了一下，赫斯沃识趣地哼起歌来。
“原因很简单，和你不愿留在符登堡一样。”贝勒松压着嗓门悄悄说。
他们没再聊下去，随着城头吹起号角，加曼尔骑士列队入城，迎接他们的是漫天飞舞的花瓣和雷鸣般的欢呼声。
“他们上哪弄得这么多花瓣？”赫斯沃一边弹掉落在肩上的花瓣，一边自言自语。
“亚宁半岛，有传闻他们足足运了十船花瓣，就为了今天的庆典。”西卡尔朝人群挥手欢呼，努力压过周遭的声音向同伴解释。
“我看卢里亚人都疯了。”
当凯旋式举行完毕，高台上的皇帝发表了一篇简短的演说，向臣民描绘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宏伟未来，向他们保证这一次阿菲尔山脉将不再是精灵的屏障。
“陛下在说什么？”西卡尔小声问道。
“战争，战争还将继续。”巴德里克冷冷解释道，很快他的抱怨牢骚被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淹没。
......
“加曼尔的骑士
在阿菲尔的隘口
他们战斗了三天或是四天
没有一人不是精疲力竭
没有一人不是伤痕累累
加曼尔的骑士
在阿菲尔的隘口
他们战斗了三天或是四天
没有一人曾怯懦后退
没有一人能幸免于难”
......
贝勒松举着盾牌挡下箭矢，挥砍着逼退来犯的敌人，赫斯沃趁机拖回受伤的西卡尔，汩汩鲜血从他的伤口涌出。
他们被迫弃马步战，在山坡两侧的夹击下连连收缩阵线，这队负责殿后的骑兵正腹背受敌。纵使巴德里克喝令组成盾墙，不少人还是倒在如雨般的箭矢下，幸存者在箭矢停歇间隙，随着巴德里克的号令向山口冲杀。
贝勒松记不清自己砍到了多少人，只是他的剑已经缺口、变钝，只得抽出从西卡尔那取来的剑替换，他单手挥剑，一手挚着军旗，那是他唯一看得比性命还重的物件。
“保持队列！保持，向山口突进，不要走散！”巴德里克在贝勒松左侧高呼，可是效果甚微。
贝勒松环顾四周，以他手中的旗帜为中心，靠近旗帜的区域，加曼尔人尚且还能保持队型，甚至有点小小的优势，可是在更远处的两翼，他们的同伴正在被瓦解、蚕食、歼灭。
随着一声哀嚎，贝勒松看到赫斯沃倒下，他的咽喉扎着一截断矛，汗珠、血渍和烟尘弄得贝勒松视野模糊，只瞥见赫斯沃倒在尸堆中没了踪影。
“举起盾牌！低头，注意！”
随着巴德里克最后的一道命令，又是一阵箭雨，精灵已经彻底杀红眼，决心将加曼尔人连同他们尚在阵地的同胞一起葬送。
贝勒松感到背后一沉，踉踉跄跄地跌倒，拄着军旗艰难地爬向巴德里克，到身前才发觉身中三箭的巴德里克已经没了气息。
他试图起身，被一股重击一脚踹倒，等他扶着旗帜跪坐起，发觉自己被精灵团团包围，为首者开弓直勾勾瞄准自己。
“你还有遗言吗，人类？”对方说的是卢里亚语，满怀着恨意和怒火。
贝勒松点点头，带着嘴角流血的笑意说：“我是第十七军团骑兵掌旗官贝勒松，加曼尼亚公爵狄利安·伽乌斯的私生子，我是加曼尔人，我为此自豪。”
......
“你们在哪骑士们
我在森林没看见你们
姑娘如此呼唤
你们在哪骑士们
我在岸边没看见你们
姑娘如此呼唤
年轻的姑娘美丽的姑娘
风儿开口说道
回家吧我心爱的人儿
风儿开口说道
回家吧我牵挂的爱人
不要期盼我返回
不要等待我归来
加曼尔的骑士
尚有未完的使命
加曼尔的骑士
尚有未完的誓约”
注释：
在埃庇阿·希拉琉克·伽乌斯在位最后的三年，他发起了收复阿非利加的战争，最后一皇帝本人病逝军中落幕，《出征的加曼尔人》就是基于这段历史创作的歌谣。埃庇阿可能是和他同名先祖一样的军事奇才，为了骗过精灵对狭海的监视，他不惜经由伊庇里德海峡长途远征，最后以不足敌人一半的兵力达成了目的。
如果小埃庇阿没有因为疟疾突然死于军中，很可能他真的会跨过阿菲尔征服南方，卢里亚帝国也不会因为阿非利加系伽乌斯家族绝嗣而陷入内战，可惜历史没有假设。
很多加曼尼亚出生的卢里亚贵族参与了这次远征，他们或是家中无继承权的次子，或是家道中落需要打拼，也有些是冒名的私生子，据传闻狄利安·伽乌斯的私生子们为了躲避马克米姆的追捕而纷纷南下投身军旅，正巧和埃庇阿的大规模征募外族佣兵时间吻合。
不得不承认埃庇阿是个很有个人魅力的皇帝，他麾下的蛮族佣兵在他去世后依然表现出极高的忠诚，为了掩护大军带着皇帝的棺椁撤回阿非利加，加曼尼亚出身的骑兵们自愿殿后，最终他们在隘口遇伏全军覆没，但也正是他们的牺牲使得远征军大部得以返回。
当各地的军团长官纷纷自立时，只有阿非利加的佣兵们拒绝向任何军头效忠，直到将皇帝葬在他的家族陵墓后，这支规模颇为庞大的军队才自行解散。
尾声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接过多米尼安长老的衣钵，完成他本已完成的故事，对我而言故事就是故事，不管加曼尼亚的土地上生活的是谁，总会有故事发生，总会有故事可讲，那些过去已经既定的，那些以后即将到来的。终有一天，我们也会消失在历史的浩瀚书卷里，成为后世人们茶余饭后故事里的形形色色的人物，被涂抹上各色粉彩，打上形制不一的烙印，成为他们希望我们应该是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