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莽撞！”
听完了裴秋实的讲述，酒保手腕一翻，把一个只有半个巴掌大的粗瓷黑盏放在裴秋实面前，又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一个底缘沾着黑泥的粗陶酒瓶来，立在耳边晃晃听了听才拔开上面的塞子。
塞子一拔开，一股带着浓重药香的酒味就飘了出来，他手腕微动晃了几下，才把其中淡粉色的液体缓缓倒入了那黑盏里。
略带粘性的酒液倒入之后，像是一块有点软的果冻，在盏中缓缓颤动着。
“桑叔……这是？”
盯着那盏中的酒，裴秋实一时间没敢动手，他抬头用满是疑惑的眼神，看向酒保。
“你家的东西。”酒保把塞子塞回酒瓶口，手腕一转把酒瓶不知道收到了哪。
“我家的？”
“当然。”酒保点了点头：“当年你家来这里开府建衙的时候，正是宋末元初的战乱时……”
伸手在旁边比了个约么一米七的高度，酒保接着说道：“我还记得他的面容与你有七八分相似，那时他也是这么大，不过那时候这里可不像这么平静。战乱年间嘛，凡人的命薄的很，那时候各种藏着的大妖怨鬼什么都跳出来了。”
想起当年的岁月，酒保忍不住勾起嘴角：“那时我这里可热闹的很。”
用下巴指了指裴秋实身后的大堂：“那时这儿还是个客栈，一共十二张桌子，白天经常能看到来除妖的剑仙，也能看到龙虎山的道士和下来普度众生的和尚尼姑，三边经常看着不对眼，一句话不对就出门外乒乒乓乓打上一阵，赢了的带着满身血气回来接着喝，死了的……就死了。”
“至于晚上，一边坐着地府来抓人的阴兵，一群人鬼气森森的还有黑白无常和鬼将，不过这几个人会单开一桌，就是他们会钞给的冥钱不太好兑，后来这几个人学乖了，每月一结账。”
“而另一边有时候会坐着妖怪，有的是躲你裴家人的，有的是被捉妖的人追的走投无路撞进来喘口气的。那时候还有帝流浆，所以鬼物也能开神智，比起骂骂咧咧的妖怪来，那些鬼怪反而儒雅许多，三五成群围坐一桌，有时候还能开个诗会。”
讲到这里，酒保突然话锋一转：“而你裴家的老祖宗，每次回来的时候都是一身血，他也从来不带钱，不是拿着妖物的头就是拿着挖出来的丹元付账，也是拜他所赐，后来来我这里的客人也就渐渐少了。”
看了眼裴秋实面前搁着的酒杯，酒保微微一笑：“我还记得，他一开始是孤身一人来的，每次都剩下半口气，而到了后来就变成了两个人，不过他依旧是一身伤。那时你家的大宅连地基都没打呢，他每天晚上都在我这里住，也免得被那些妖物偷袭。”
“那小子每次都出全力，动不动就拼命，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姑娘有点看不下去了，就从我这里借了东西，用她那里的特产酿了这么几壶酒，托我悄悄倒给他就是。”
“你们裴家人都是这个倔脾气。”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来：“这酒只能你裴家人喝，外人喝了就是刮骨毒药，有一次一个和那小子交好的大妖本就好酒，闻到味非要尝上一口，那小子碍不过面子给了他半杯……要不是在我这里，那大妖连元神都逃不出去。”
“那你还给我喝？”
“都说了这是给你裴家人喝的。”指了指裴秋实面前的酒盏，酒保耐心说明道：“自那事之后，那小姑娘新酿的酒就改了点配方，她还特别烧了酒壶和酒盏，就是你面前这个，只要倒在这盏里的，就是你裴家的疗伤圣药，如果倒在旁的杯里，只能让人醉上三天罢了。”
说完之后，见裴秋实神色有异，酒保摇了摇头先一步说道：“别打这盏的主意，你带不出去的。”
被酒保叫破了想法的裴秋实也不恼，他微微皱着眉头盯着面前的粉色酒液：“桑叔……这玩意都几百年了……你确定里面药性还在？万一过了保质期……”
曲起指节轻敲了下裴秋实的脑门，酒保笑骂道：“要不要给你留点带出去分析一下？你喝不喝？这么多年下来，已剩不到三杯了，你不喝我可收回去了。”
“别以为我没看出来。”酒保摇了摇头：“你小子身上气息本就驳杂，你裴家的御龙术要求最是苛刻，龙脉岂是眼里揉的进沙子的存在。”
伸手指向裴秋实脑门，上面还残留着汗水留下的潮气：“别告诉你那是汗，御龙之术本就威力巨大，这威力可是由内而外的。强运的结果就是你这样，每一次耗的都是自己的命，再流下去油尽灯枯而死之后，可记得去找你师傅分说，不是我不护着你，是你小子自己找死。”
听到这里，春娘脸色一下就变了，被大袖遮掩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满脸焦急神色正要开口问询，却被酒保扫了一眼。
那目光中隐含的警告意味，把春娘即将出口的话一下给逼了回去。
“别吓唬人。”裴秋实哼了一声，伸手端起这盏酒，一扬头就干了下去，完事后还咂了咂嘴，回味了一下说道：“这玩意……”
“先生？”看着一头栽倒在吧台上，脑门与大理石相撞发出一声闷响的裴秋实，春娘一下就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被酒保不知道什么时候禁锢在了那高凳上。
“没事的，让他睡一觉就好。”
摇了摇头，酒保视线落在了裴秋实身上停驻片刻，才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满脸怀念的神色对春娘问道：“算下来，明年年初就是裴家家主的继位大典了吧？”
不知酒保葫芦里卖着什么药，春娘谨慎得点了点头：“是。”
“记得提醒他看那封信。”
又拿起一个杯子缓缓擦着，酒保视线落在了裴秋实身后，满是怀念得说道：“又是一年春，能见到故人之后的感觉……真好。”
在他眼中，那些摆设仿佛回到了几百年之前，一个浑身血气满脸烦躁的少年正推门而入，跟在他身后的少女穿着一袭白衣，正叽叽喳喳的在他耳边念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