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着急忙慌赶来的时候，几个惹祸的孩子正在王戎的院子里洗胃，一片鬼哭狼嚎之声。家里闹出这么大的事情，王戎也不好意思藏在书房里装看不见了。只不过这会儿还是先让他们恢复正常，他预料的跟孙铿可能会剑拔弩张的会面并没有发生，两人只是对视了一眼，就各自去忙碌了。
赵煦径直走到孙铿面前，欠身道：“老师，都是我的错。是我管理太过疏忽了。”
“错不在你。是那几个小子太皮了。”孙铿把玩着酒瓶，淡淡道：“纯度这么高的酒精，是怎么搞出来的？”
“是用的蒸馏法。”赵煦不敢怠慢，老老实实道：“通过咱们安宁堡的商业部，从深渊之城弄来了两套纯水制取装置。但是还有难点，要是想要搞到纯度更高的酒精，光靠蒸馏法就不起作用了。我一方面正在加紧实验，一方面也把这个问题装订成册准备找您请教。没想到您回来的那么快。”
“在你已经制取出来的高浓度酒精中加入生石灰加热回流，酒精里剩下的水跟氧化钙反应，生成不挥发的氢氧化钙来除去水分，然后再蒸馏，这样可得无水酒精。如果还要去掉这残留的少量的水，可以加入金属镁来处理，可得绝对酒精。”孙铿略一思忖，随口交待了几句。
赵煦如获至宝，赶紧拿本子记下来。周围的事情暂时就放在一边，进入物我两忘的状态。
孙铿知道他的秉性，也不催促。等他写完了以后，才淡淡的问道：“这东西你准备怎么用？”
赵煦呆了一呆，搔着后脑勺道：“除了能当化学溶液之外，还没有想好。”
“兑一点水，卖到深渊去怎么样？也许深渊人会喜欢的。”孙铿意味深长的笑着。浓度越高的酒精，成瘾的概率也越大。当他们习惯这种高浓度酒精后，再喝其他的酒精饮料就会感觉寡淡如水。
“太浪费粮食了。”赵煦为难的道。
“还有一种方法，可以节约宝贵的粮食。”孙铿道：“等这里的事情解决了以后吧，我们可以试试用其他的途经大量制取酒精。”
才刚刚跟赵煦交流完毕，医务队就过来报告。几个孩子喝得都不算多且发现及时，都没有出现酒精中毒的症状。不过口腔和食道都有轻微的灼伤，嗓音沙哑和食道灼痛是跑不掉了。孙铿打发走了医务队和赵煦，挥手命几个孩子站到自己的面前。他背着手踱了几步，淡淡道：“谁是主使者，干脆点站出来。”
嬴雨硬着头皮往前跨了一步，然后就迎上父亲森冷的目光。
“是我挑头，跟他们几个没关系。”
“犯了过错，还得意洋洋？你好大的胆子。”孙铿冷道：“知道该受什么处罚么？”
“知道。”嬴雨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自去领罚。”孙铿摆了摆手，又将目光移到嬴晴和章柬之两人的身上。
这两人也知道在劫难逃，双双往前跨了一步。不等孙铿发话，就大声道：“我们愿意领罚！”
王相和王挺见领头的和年纪大的都捱了罚，虽然胆战心惊，可还是往前走了一步。他俩年纪稍小，此时又被医务队洗了胃，还虚弱不堪。站在那里摇摇晃晃，话还没有说出来，却见孙铿摆了摆手道：“你们两个，罚去抄校规十……不！一百遍！”
虽然都是受罚，可孰轻孰重自然分的清楚。眼见一起的小伙伴都领了罚，郑衍孤零零的站在那里颇不自在。他本来就是硬被秦雨拉来的，又是最早发现了酒的问题，才阻止了他们造成更大的麻烦。可是同伴都受罚，唯独自己躲着可不是什么好事。他想了想，也跨前一步道：“院长，学生也愿受罚。”
“为什么？”孙铿饶有兴趣的看了他一眼，笑吟吟道。
“学生与秦雨同来，路上没有有力的阻止他。有失察之过。请院长重重责罚。”
“这样么？”孙铿沉吟了几秒钟，“你也抄一百遍校规吧。”
“今天本来没小衍的事儿！”嬴雨还没离开，一见自家老爹连郑衍也要一起给罚了，哪能稳得住？大声替郑衍叫屈道：“是我硬把他拉来的。我愿意代他受罚。”
这哥俩！孙铿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以为自己能跑得掉？今天在这儿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抄校规去！明天一早交给我。”
嬴雨不吭声倒好，一说话责罚立马加重一倍。一百遍校规抄下来，今天晚上不睡觉倒是小事，手腕子估计都要抄废了。章柬之和嬴晴两人暗暗叫苦，心里盼着嬴雨可不要再给自己身上找事了。所幸嬴雨还是知道深浅的，见自己没帮郑衍把罪过减轻，就知道今天他爹是要拿他们几个树反面典型。淼夫院长执政时期的宽松怕是一去不复返了，不知道自家爹爹会下多么重的手，但愿别被扒一层皮就好。
几个小家伙领刑的领刑，在家养病的养病。院子里只剩下了王戎和孙铿两人。孙铿端详着自己曾经的副官，迟迟不语。小家伙好收拾，一顿鞭子就能教他们深刻认识到现在的错误。但对于成年人来说，处罚就没有太大的意义了。尤其是像王戎这样的，认知和理念相左，单单是靠粗暴的处罚不仅不能解决问题，还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他甚感头痛，忍不住掐了掐头皮。王戎早已经熟稔他的脾性，如今看到这个动作，就知道自己的老长官心中的纠结。他轻咳了一声，低声道：“院长。虽然今天发生的事情很遗憾，但我对过去的所作所为都没有任何的后悔。您尽可以处罚我或者驱逐我，我的理念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对您的态度，也一如既往。”
听他如是说，孙铿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我来本没想着处罚你，也没想赶你离开。安宁堡属于孙铿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我也不想让他再回来。你和淼夫，未来都是这个学院的院长，学员们自己选择他们未来的道路。孰对孰错，让后人去评判吧。”
王戎想过一切可能，唯独没有想到孙铿居然会放弃实权。要知道，安宁堡将是未来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风向标，掌握了这里的话语权，就等于是把自己的名字深深镌刻在帝国的历史丰碑上。而他弃之如敝履，到底是利益的交换，还是他高风亮节？
似乎猜到王戎的想法，孙铿微微一笑，轻声道：“我没你想的那么伟大。我只是一个平凡人而已。实权还给你们，我只拿我想要的。”
“您……您想要的？”王戎有些不解的望着他。
“安宁堡可堪立足于百年后的资本是什么，我就想要什么。”
王戎恍然大悟，却更加看不透他。世人都道他是千古未曾一见的权臣，野心家。谁能知道他真实想要的？重重垂头，他沉吟良久，还是多说了一句。哪怕站在远处的萧孟闻言勃然变色。
“院长，我虽佩服到五体投地，但还是要多问一句。您……真的不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在把安宁堡交还给我们以后，再去搞另外的小团体，搞另外的秘密组织？”
“王戎！你不要欺人太甚！”萧孟忍不住开口斥道。
“人之常情。”孙铿向他摇手。他转过身来，望着王戎道：“我知道，有很多人希望我能站在你们的前面，甚至于你，可能也早就做好了被惩罚和被驱逐之后妥协的准备。但我想了许久，终究还是觉得这样不妥。我站在这个世界的前面，那我死了以后呢？谁又能站在前面？未来终究还是你们的，所以我决定提早放手。”
王戎沉默不语，他望着孙铿，等着他后面的话。
“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未来，安宁堡由你们两人共同执掌。我只做一个甩手的掌柜。无论你们做什么，我都不管不问。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局面糟糕透顶，或者你和章淼夫都死绝了。”孙铿沉声道：“你不会让那种情况出现的对吧？”
“就算是死，也要拉着安宁堡的敌人陪葬。”
“那就这样说定了。”孙铿转身朝外走去。“明天一早，尽快恢复工作吧。”
“明白！”王戎望着他的背影，肃然一礼。右手举到眉间，直到很久以后才缓缓放下。
他兴冲冲的回到客厅里，看见儿子正可怜巴巴的趴在书桌上抄写校规。他缓缓坐了下来，抽出一张白纸，在纸上工工整整的写下一行字。
“爹爹你做什么？”王相疑惑的问道。
“领罚。”
……
秦历725年夏天，安宁堡院长办公室门前堆叠的校规迷案很久都没有结果。不管人们如何猜测，总是猜不到那多出来的一百份校规是谁抄的。当然，这也仅仅是孙铿回到安宁堡担任院长的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已。时代似乎变了，又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上一届学员离开后，新的学员又快速的补充了进来。教员们加快了授课的进度，关于战争的传言越来越多，指向也越来越明确了。似乎这一次已经无法避免，巨大的战车将会朝着最后的目标飞驰。不仅没有减速，车夫反而狠狠的抽了一鞭子。两大势力到底什么时候相撞，这已经成了人们最关注的问题。
但对于有一些人来说，战争并不是他们生活的主旋律。他们只想赶快离开这个纷乱的漩涡，在偏僻的乡村，得到生命中最后的安宁。
然而欠债要还，无论生死，无论早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