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窈一路小跑回到战情分析中心的宿舍里。战情中心自从716年建成之后，就一直设在未央宫，快十年的时间，从来都没有搬过地方。第一任的主管李小楼去世之后，现在的主管已经换成了萧冰。但是萧冰毕竟还兼任着陛下的侍卫长官一职，战情中心目前的战略地位已经不像几年前那样不可或缺了。当然，还是帝国决策力量的重要一环。
民间对于帝婿一直窝在未央宫中闭门造书颇有微词，认为即使女皇陛下信不过他，也多少要给他一些职务以便发挥他的作用。目前处在空缺状态的战情中心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去处。再一个，让他回到安宁堡重新执掌教鞭的呼声也很高。只是民间的舆论一向声势衰微，朝堂诸公和女皇陛下直接无视，任由孙铿在未央宫里呆了五年的时间。看样子，还要让他继续在这里虚度下去。
她并不怎么担心吕耀辉的处境，如今毕竟已经是一方大员了，跟几年前不可同日而语。父亲就算想要杀他，也要考虑一下后果。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她的心还如同鹿撞，扑通扑通的乱跳。
‘该不会是父亲追了过来吧？’她心有余悸的想道，偷眼朝外看去。
只见门外石子小路上，站着的人不是孙铿又是何人？孙窈知道自己的做作很难能够瞒过他，她叹了口气，吐了吐舌头，拉开房门走到孙铿的面前。低着头小声道：“父亲大人……”
这丫头犯错的时候，才会这么小意的对他使出敬称。孙铿这时候虽正在气头上，看到她乖巧的样子，再大的火气也烟消云散了。皱了皱眉，叹了口气道：“你这么着急把自己嫁了，我就成全你。明天让你母亲给你物色一个合适的夫君。但绝对不会，也不能是吕耀辉！”
“我对他没意思，只是想坑他。”孙窈冷笑道：“他自己也知道，心甘情愿被我坑而已。”
“那你搞得什么名堂！”孙铿怒道。
“想必他已经把该说的话都告诉你了吧？”孙窈目光闪烁，顾左右而言他。
“我让他滚蛋了。我还没到那个时候。用不着你们替我操心，更用不着你为了我冒险。”
“已经五年了，你头发都白了……”孙窈眼中的神色迷离，用微不可察的声音质问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美，你恐怕早已经忘记了吧？”
“对我而言，最美的风景一直都是你们。”孙铿淡淡道：“回去休息吧，这件事我不允许你插手。”
“如果我一定要呢？”
“那就把你嫁了，嫁的远远地，眼不见心不烦。”
孙铿这话听起来不怎么像是威胁，更像是一个父亲无奈的抱怨。孙窈从小到大都没怕过他，更不要说现在。她虽低着头，可是眼中哪儿有半点畏惧的样子？
孙铿也是无可奈何，知道这小丫头拗得很。她认定了的事情，很难让她改变心意。如今之计，也只能多拖一天是一天，看看有没有办法等闫峰回来，把她带到随便哪个安全的地方去，省得留在长安，落在危险的境地之中。
他正想着闫峰的时候，却不知道闫峰也正在想着他——
深渊。深渊之门附近。
这时正是一年中最温暖的时候，但即使如此，从遥远的南方来到这里的人们还是要穿上厚厚的棉衣。夏天的时候冻死人，并不是一个笑话，而是残酷的现实。
但寒冷是只斫于平民身上的刀剑，对于贵族们而言，只有一个季节。即使窗外是能瞬间把人冻僵的极寒天气，宫殿里也永远都刮着和煦的春风。
两个男子凭窗而立，窗外是已经开始运转，无时无刻不在从门后喷吐出全副武装的士兵的深渊之门。其中一个男子端起酒杯，凑在杯口嗅了嗅清冽的酒香，冰块在翠绿的酒液中载沉载浮。中和了辛辣的酒味以后，只剩下冰凉甘甜的口感。
“好酒！没想到在你这里居然还能喝到最纯正的竹叶青。看你的样子，这不会是最后一瓶吧？”闫峰笑吟吟说着，仰脖把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托某人的福，四年前我已经通过一个渠道控制了整个深渊的走私路线。这样的竹叶青，在我的酒窖里还剩下数百瓶。都倒出来存进浴缸里，把你淹死在里面没什么问题。深渊人喜欢烈酒，越烈越好。这种喝起来甜滋滋的东西销路一般。”
“你父兄若是知道你利用国家的资源为自己谋利，怕不是要砍了你的心都有。”闫峰打趣道。
“说起这个，我突然想起我大哥来。”男子冷冷道：“当年他成了你们皇权与情报的牺牲品，最终也没有什么补偿。我今天赚的这些银钱，就算是为他拿的利息。回去就用这个理由搪塞你们的女皇陛下，我想应该是无往而不利吧？”
“不跟你开玩笑了，说正经的。”闫峰道：“如今深渊这边真的打算重新开启战争了？有没有办法帮我引见一下，毕竟你们还是亲戚对不对？”
“在这边，我是她亲戚的关系甚至不如我是林光一的朋友这种招牌好使。”男子自失笑道：“她和老林的关系真是奇怪。看上去是真的把他当成了兄长。不过这样一来，自然也是恨皇帝恨得要死。她们之间要是不来一场大战，恐怕没什么调和的余地了。”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女皇帝，唱出来的这台戏怕是要把这个世界都给毁灭掉。”闫峰摇头道：“以现在的深渊，你难道不觉得打仗只能是自取其辱吗？”
“那可不一定。”男子淡淡道：“万一他们是有更加深层次的诉求呢？比如把某个被自己老婆关了五年监狱的家伙从里面放出来……”
闫峰闻声悚然，事情经他的口说出来，意味着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让他想不明白的是，如今已经在西大陆东部连成一片，形成事实占领的三大军团的态度。难道他们也放弃了维持帝国的尊严，转而投向另外一方？若真是如此，再起刀兵之后，无论孙铿的立场如何，都不会跟他们走到一起了。这是一个满盘皆输的后果，在这个战场上，没有胜利者——如果说有，那也只是高悬于天空的那只眼睛。这是他们乐于看到的结果。
“这是想让帝国陷入实质分裂的状态，也是把他的心血毁于一旦的最简单办法。”闫峰沉声道：“这一点你不会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怎么想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现在最重要的人已经下定了决心，而且深渊需要战争，他们自己的矛盾重重，再不找到宣泄口，等不到秦国来打，它就先要爆了。”
“就真的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我不知道。待会你去见她的时候，不妨问问。”男子道：“能带你走到她面前，已经是我能够尽到的最大努力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两人闻声同时回头，只见一个金发的青年武士走了过来。
“哪位是今天要觐见陛下的闫先生？陛下已经醒了，请随我来。”他躬身行礼，恭谨的道。
“去吧。”男子翕动着嘴唇，发出微不可察的声音。“代我向她问好。”
闫峰微微点头，随着那金发青年走了出去。一路无话，径直来到一座宫殿门前。武士停下了脚步，指着前方的白玉石阶道：“请闫先生自行过去，陛下在上面等您。”
闫峰沿着白玉石阶缓步向上走，一直进到一扇禁闭的大门前。他试着推了推大门，门竟悄无声息的开了。入眼就是一片雪白的世界，看上去不像是宫殿的内部，倒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样子。
“闫长官，您来了。”一个清冷而温柔的声音突兀的在他耳畔响起。
闫峰顿住脚步，环视四周，终于在一个雪堆前看到了穿着雪白长裙的少女帝王。经年未见，她的容貌依然还如当初模样。再看到这张熟悉的容颜，闫峰突然感慨万千。
“是叫你女皇陛下，还是迪亚西罗亦或者令狐谷雨呢？”
“没什么分别，都是一个人而已。”令狐谷雨道：“你是来做说客的吗？如果你能报我兄长的仇，那么这场战争不让它发生也罢。”
“我想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那边的人至今依然讳莫如深，看来想得到答案，也只有求助于你了。真的是嬴羽衣出手杀死了林光一吗？”
“如果我说是，你会如何？”
“我不相信你会为了一个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儿发动战争。现在不是战争的最佳时机。如果打起来的话，只能让一些人更加得意。”
“你没有资格来评价我的是非观。我只问你一句。如果我说是，你会如何？”
“我会放弃一切幻想，回国报告女皇陛下。大秦将倾全国之力与你进行战争，谁胜谁败，你可以猜一猜。”
“闫长官，你看看窗外。”令狐谷雨道：“军队正在集结，而您却在威胁一个强大的国家的领袖。深渊在过往的数百年时间里，究竟对你们如何，相信您心中有数吧。真的有那样的自信么？就算有孙铿，你们也没有必胜的把握。而我……如果一百条龙不行的话，我随时都能够召唤来数千乃至数万条龙。到时候你们秦国广袤的土地，将变成一片焦土。要不，我们试试？”
“诚然，你们的战争潜力无限。但你们也只能在地面上威风。这是一件合则两利，分则两害的事。只有依靠人类，才能让你有朝一日有仰望星空的机会。而没有人类的帮忙，你们永远都是他们的玩物。这个命运无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