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文才从车厢里下来，仍然心有余悸。他朝车夫的座位上瞥了一眼，尸体已经被几个暗探拖走了。座位上只剩下一个血迹斑驳的坐垫。
推开了想要把他带到更加安全地带的影子暗探，他背着手转到车厢的另外一侧。枪手的袭击就是从这一侧打过来的。第一枪就击碎了车窗，之后的子弹就从他的头顶上飞了过去。得益于忠诚局一直坚持使用装甲马车——虽然会耗费马力，但胜在安全。
他弯腰把几颗嵌在装甲车厢壁上的弹头抠了下来，放在手心里端详了一阵。
“看什么呢？”曹清源提着手枪走过来，他刚刚在咸阳站外围转了一圈。“特勤部真得疯了！居然敢在闹市里开枪！”
“嗯。还好只是手枪弹。要是步枪，恐怕就会打穿了。”阚文才哼道：“真是侥幸逃过一劫。准备反击吧。”
“反击？你疯了！”曹清源怒道：“两大情报部门在咸阳大打出手，你就不怕长安喷出来的口水把咱们给淹死咯！”
“谁说要跟他们一样了？”阚文才看了他一眼，从兜里摸出一本册子来，递到曹清源的手里。
“这是……”曹清源一目十行的扫了下去，倒抽了一口凉气。“你也太狠了！祸不及家人啊。”
“若我死了，我的家人可要饿死在街头了。祸不及家人？简直就是扯。照单抓人吧，我就不信特勤部咸阳分部的对手们都是铁石心肠。”
“你从哪里搞来的情报？这么详尽。”曹清源疑惑问道。阚文才不是当地的官员，他是在危机发生的时候空降过来的，除了跟他感情暧昧的侍从官，一点根基都没有。如果这份详细的名单属实，那他可要好好的掂量一下这家伙的能量了。
“这些东西并不是秘密，只要有心，就能够从咸阳郡府的户籍处找到。”阚文才阴森森冷笑道：“特勤部已经安逸太久了，他们似乎忘记了几年前那场地下战争的惨烈。就让我来重新让他们回忆起来吧。”
曹清源默然以对，他和阚文才一样，年纪稍小，几年前发生在帝国各地的情报战并没有赶上。不过从现在存留的文献中依然能够感受到当时的恐怖。枪战和爆炸只是小意思，放火，投毒，灭门……为了从肉体上和精神上双重打击到对手，参战的双方无所不用其极。不要说家人了，就算是与疑似敌人住得稍微近一些，或者一个眼神一个微笑都能引来杀身之祸……
幸好他们最终赢了，否则今天销声匿迹，在暗中舔舐伤口的就该是自己了。不，以那位亲王殿下的凶狠残忍，恐怕不会有那个机会的。
曹清源打了个寒噤，把这念头压了下去。他晃着手里那份名册，认真的看着阚文才。“这可是正式的宣战，万一局座怪罪下来，我可保不住你。”
“他们今天再半路上截杀我，就已经是宣战了。”阚文才冷冷道：“你别蘑菇了，该尽早行动，否则让他们抢了先，可就处处被动了。”
曹清源一想也是，他俩都不是本地人倒还没什么顾忌。站里的其他人可都是本地人呢。这些家属能早一点都抓在手里，就相当于是一面盾牌。但凡特勤部想玩什么花招，都得好好的考虑一下后果。
“我这就带人去抓那些老的小的，站里的安危就交给你了。防止特勤部狗急跳墙，你可要万事小心。”
“这你放心就好，我昨天已经通过气了，咸阳站今天把主要力量都收缩回来，熬过这段时间，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曹清源皱了皱眉，隐约觉得不妥，但又说不出什么来。他站在原地思索了几秒钟，最后还是同意了阚文才的决策。如今谨防特勤部的对等报复，减轻损失才是王道。至于其他，也只有等双方局势缓和之后再慢慢收拾了。
等影子部队和咸阳站下属的两支行动队都出动之后，阚文才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之中。苗青依然还没有从被袭击的惊慌中恢复过来，双手兀自死死的抓着公文包，仿佛它比自己的性命还要珍贵。她脸色苍白如纸，一双美丽的眸子此时已经完全没了往日灵动的神采。
她只是个文员，枪声、爆炸和死亡本来与她的距离很遥远。这就是代价，获得了利益之后必须要承担风险。而这风险对她而言，显然有些难以接受。
阚文才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声，这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虽说之中也有他的“功劳”，但她本来就有机会置身事外的，可是她没有。就必然要经历这样凶险的局面。而很显然，早经历比晚经历要好。
端了一杯水到苗青面前，“把包放下，喝口水吧。”他柔声劝慰道。
苗青依然失魂落魄，似乎没有听到的样子。直到他把包拿走，又将杯子塞进她的手里。阚文才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凝视着她失魂的双眸。
“听我说，这很正常。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只是一场枪击事件而已，相信我，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很多次。你会直接面对死亡，感受到它喷吐的令人浑身阴冷的气息。但不要恐惧。子弹会绕着不怕死的人跑……听过这句战场上的谚语吗？你既然走了这条路，迟早会有面对的一天。现在，放轻松——深呼吸。一、二、三……”
“吸——呼——”
他的话语里似乎蕴含着神奇的魔力，苗青闭上双眼，随着阚文才的指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只是一闭上眼睛，就情不自禁的想起车夫那双无神的眼睛，随着车身的摇晃，无意识的摆动着头颅。鲜血“滴答，滴答”得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从微不可察，直到如铜钟大吕，轰然作响。她猛地睁开双眸，把水杯推到阚文才的手里。捂着嘴巴拼命奔了出去。
“还好，只是想吐而已。”阚文才耸了耸肩膀，依稀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这样场面的情形。那是几年前，安宁堡内部进行的一次死刑犯枪决。血肉模糊的身体和震耳欲聋的枪声，那一整天，他所在的学员分队都没有什么胃口。知道章总教官得到了消息赶来，先是把带队教员狠狠训斥了一顿，又召来了校医对他们进行一对一的心理辅导。最终才让他们度过了那道坎。
现在没有校医来救场，能够让一个战士成长起来，靠得就只能是一场又一场残酷的战斗。阚文才在这四处皆敌的敌营之中，需要苗青尽快的成长起来，成为他的助手，成为他在战斗中可以依靠的战友。
这很残酷。他知道。但他没有更好的办法。
与此同时，曹清源已经带队来到了名册上的第一家。他摇摇晃晃的从马车上下来，翻开了那本写满了人名的册子。
“就是这里了！只有一个瞎眼的婆婆和他的女儿在家。”一个手下凑到他的跟前，谄笑着禀报道。
“哈哈哈……”曹清源发出一阵夜鸮般的怪笑。这笑声让手下吃了一惊，他从来都没见过头儿这么笑过。
“看我干什么？动手啊！”他瞪了手下一眼，“注意轻点，别把人吓死了。是抓人不是杀人，给我都记清楚了！”
“是！”众手下轰然答应，如狼似虎的冲进一幢普通的宅院。他们没有注意到，头儿的神情无比寂寥。
“这一步走出去，咸阳的局势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忠诚局咸阳站在这一天的行动引起了轩然大波，特勤部接到消息的时候，愕然发现自己的家人已经有八成被曹清源带进了咸阳城西的黑狱。唐翀的办公室里挤满了愤怒惊慌的手下，这是从720年秘密战争结束之后，有史以来第二严重的事件。
“大家先出去，唐副部长正在向长安联络。他将向女皇陛下直接报告，由女皇陛下向忠诚局施加压力。祸不及家人，忠诚局此举倒行逆施，注定要被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纪平站在门口苦口婆心的劝着，嗓子已经喊得沙哑。“大家先各自回到岗位上，现在多事之秋，我们自己更是不能先自乱阵脚。唐副部长会解决一切问题，请大家放心……”
他的劝说没有任何意义，摆在唐翀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认输；第二，开战。认输是不能认输的，那么就只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忠诚局使出了阴招，特勤部能依样画葫芦再原样奉还吗？他们已经失了先手，天知道那个姓曹的疯子会不会狗急跳墙，万一来个杀之而后快，人头掉了可长不出来。
那该怎么办？唐翀也是满肚子的郁闷。阚文才和曹清源这两个被忠诚局最新任命的官员，当真是什么道理都不讲的强盗！
他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之中，阚文才这一手直接将了他的军。是要掀桌子跟他大打一场吗？那些被胁迫的家人又该怎么办？唐翀皱眉思忖了几秒钟，然后猛地站起身来。所有人都紧张的注视着他，等着他下达命令。
“召集所有人手，我们准备突袭忠诚局咸阳站！”他面色阴沉道：“他既然要打，那就打个你死我活。不分出胜负来，谁也休想活着从咸阳城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