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清源。”曹清源摆摆手制止了阚文才的介绍，干脆利落的把自己的名字说了出来。“叫我曹先生就是。”
“岂敢？”燕十三看见他那身标志式的黑色秦装，何尝不知道此人的来历？见对方不愿张扬的样子，谦辞了一句，便遂了他的意思。“曹先生请，阚站长请。”
往门里走的时候，曹清源特意驻足看了一眼戏台子，饶有兴致的问道：“今日是要演哪一出剧？”
“是《满江红》。”燕十三道：“双日子演《满江红》，单日演新排的剧。”
“新排了什么剧？”曹清源打蛇随棍上，似是多嘴问了一句。
燕十三不敢怠慢，谨慎道：“有两部，其中一部是最近有些口碑不错的《十日围城》；另一部是个西大陆人写的，叫《阿瑟传奇》。情情爱爱的事情，女孩子倒是爱看。”
“哦。”曹清源应了一声，脚步顺着燕十三往二楼包厢走。也不知道是疏忽还是怎的，阚文才进来之后才发现，这竟然还是上次跟莫德秋吃饭的那个包厢。曹清源站在门口却是不肯进去，冷笑着望向燕十三道：“十三先生是不是觉得明天我和阚站长得死一个？”
“什么话？岂敢。”燕十三听得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忌讳。忙苦笑道：“咸阳站在恰同楼一直都包着年厢，就是在这个房间。是莫站长亲自定下的。”
“那是他自己作茧自缚。”曹清源冷哼一声，“这房间我不爱去，你给我换个地方吧。”
燕十三面有难色，“今日是《十日围城》最后一天公演，二楼包厢都已经满了。只剩下当年我家小姐跟女皇陛下曾经会面过的那个房间，要不……”
曹清源听得怫然变色，这是反将他一军啊。去了以后天知道会有什么话传进付局座的耳朵里，可是不去的话，未免太过狼狈。总不能去下面跟那帮子平民挤在一起吧。
正左右为难的时候，忽然听见阚文才慢慢开腔道：“地方安排的不周，是小弟的错处。跟十三先生其实没多大关系。女皇陛下曾经呆过的房间，我们这些人就不去打扰了。不过……”他话锋一转，“我倒是知道恰同楼里有个好去处，就是看不了这戏剧，可胜在有咸阳夜景可观。不知十三先生可否愿意割爱，让我们过去吃杯清茶呢？”
燕十三脸色变了数变，轻笑道：“阚站长说得是茶室。那里倒是没什么规矩。十三封闭了它，其实还是商人之心作祟。若是二位有这个雅兴，十三愿为二位抚琴弄茶。不知曹先生意下如何？”他看出这两人其实是以曹清源为首的，而阚文才又是提议者。是以干脆就没问阚文才的意思，直接向曹清源请示。
“其他的我都明白，只是这商人之心又是什么？”曹清源面露不解之色。
“物以稀为贵，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燕十三笑着解释了一句，然后伸手虚引道：“二位，请。”
“银叶苦丁就不要备了，今天晚上就喝铁道君吧。”阚文才多嘱咐了一句，“曹先生口轻，受不得你那茗茶。”
“自然要得。”燕十三不经意带出一句蜀地方言，便忙着去准备了。
曹清源却面露神往之色，“其实若不是你说，我倒是想尝尝这人生三苦之一的味道。”
“什么是人生三苦？”阚文才从没听说过这说法，连忙好奇的问道。
“恰同楼的茶，院长的药，长安城里坐冰窖。你不知道？”曹清源面露惊奇之色。
“闻所未闻。”阚文才转念一想，觉得甚是有理而且有趣，忍不住失声而笑。
“这是当年特勤部副部长唐翀在长安县特勤部下属情报站当站长的时候说得一句顺口溜，你不知道倒也不奇怪。”曹清源悠悠道：“那时他被帝婿排挤，安排到了长安县情报站里坐了差不多一年的冰窖。守着满眼繁华，却连染指都不可得。唉！唐副部也是妙人一个啊。”
“可惜我们立场不同，就算是圣人，也得跟他斗一斗！”
曹清源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是同门相轻的意思么？他可是你师兄。跟局座不一样，局座只是快培班里出来的。唐翀却是正牌子的安宁系毕业生，帝婿的嫡系学生。”
“但最后不一样是反他反的彻底？”阚文才不以为然道：“我爱我师，但我更要坚持我的立场。这是章总教官在上第一课时教给我们的。我若是违背了，这几年学岂不是白上？”
“章淼夫还教过你们这个！？”曹清源道：“那位真是个好人，大大的好人啊！”
“章总教官当然是好人。”
“若他不是好人，恐怕也不能长久的呆在这个位置上。”曹清源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问题的根源，随即又转变了话题。“这就是茶室吗？果然，跟下面那些乌烟瘴气的地方大有不同。”
这时燕十三还没有上来，凉棚底下只有几个小厮在收拾饭桌。曹清源完全没有阚文才第一次来这时的拘谨，背着手在菜棚里转了一圈，又溜溜达达的回来。
“手法跟长安温室如出一辙，看来当年燕半城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哦？”阚文才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不免惊奇的望着对方，等着曹清源解惑。
“无土栽培再加上一些巧妙的除虫防病手段，就能够获得比大田作物品质好很多的蔬菜瓜果。更重要的是这个玻璃暖房，冬天的时候温度能达到三十多度。种出一些违反季节秉性的蔬菜也没什么稀奇的。”
“曹先生果然博闻广见，有很多客人有幸上来之后，就只剩下啧啧称奇的功夫。”燕十三走上顶楼，笑吟吟道：“当年小姐确实高薪请了搭建长安温室的匠师过来帮忙建造，不过也不完全跟那边一样，也有一些小姐自己的构想。”
“所以我说，燕半城真奇女子也。允文允武，出得厅堂，下得厨房。”曹清源恭维了一句，悠然道：“只是不知道如此出色的女子，她那位早逝的夫君又是何等的青年俊秀？”
“过世老爷的故事，从未曾听小姐提起过。”燕十三躬身致歉道。
“我倒是想起一个事情来。”曹清源注视着燕十三，淡淡道：“十三先生至今仍未改姓，即使燕家小姐芳踪杳然也初心不改。是不是心中还存着某些有实施可能的想法呢？若是有心，我……”
他话说一半，突然闭上了口。阚文才暗叫要糟，只见燕十三白衣胜雪，长发飘飘。本来平易近人，神仙一样的人物。此时却满脸寒霜，面沉似水，一双锐利如刀的眸子死死盯在曹清源的身上。
两人对视了许久，曹清源虽然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姜，可哪儿敌得过燕十三那种从尸山血海里冲杀出来的肃杀之气？他敌不过对方的锐利眼神，颓然败下阵来。顾左右而言他，只盼着有人赶紧过来搭个台阶，好让自己顺杆溜下去。可是这话题太过敏感，阚文才就算想要接茬，也被燕十三的锐利眼神所沮，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就是没办法开口帮曹清源搭梯。
仲夏夜茶室凉棚下清凉无比，可是三人之间的气氛却像是一座极不稳定，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活火山。也许只需要一个火星，它就真的炸了。
“若是曹先生收回刚才的话，那么今日燕某还能跟曹先生做朋友。若不然！天上地下，刀山火海。十三跟先生奉陪到底。”
“哈哈哈。”曹清源发出一阵变了声的怪笑，“我曹清源在忠诚局也好几年了，真敢这样跟我说话的，十三先生是这个！”他翘起一根大拇指，由衷赞道：“不愧是三萧祠上留名的英豪，曹某佩服。此前失言，还望十三先生谅解。”
听他开口服软，阚文才总算是松了口气。万一一会儿打起来，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幸好两边都能收能发，极为克制。两人只是暗中交锋了一句，就各自退避三舍，仿佛刚才剑拔弩张的事情只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时小厮已经布置好了酒席，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燕十三坐在琴台前，轻轻碰了碰琴弦。琴弦发出悦耳的回响，“不知曹先生喜欢什么曲子？十三弹给你听。”
曹清源心念一动，随口道：“就《凤求凰》吧。”
阚文才暗暗担心，唯恐这曲子名又把燕十三激怒了。谁知道燕十三却从曹清源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期待，一丝茫然，一丝畏惧紧紧纠结的神色。他微微一笑，“愿有情人终成眷属。”说罢手按琴弦，悦耳的琴声在茶室上空回荡。
有情人真的能成眷属吗？那可不见得。曹清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甘甜的铁道君到了嘴里，竟然比唐翀所言的“人生三苦”还要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