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德秋的死，在咸阳这池子看似平静无波的死水里投下了一颗手投炸弹。还没有过四个小时的时间，各种谣言就在街头巷尾流传的活灵活现。
曹清源刚刚从申宅回来，就接到了这样的“噩耗”。于是赶紧从咸阳站中甄别完毕的成员中挑出十几个人来出去灭火——消灭流言也是忠诚局的职责之一，传播谣言的罪名至少是黑狱之中强制服役六个月的处罚。
他刚刚在原本属于莫德秋的椅子上坐下来，就听到了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来。闻声抬头望去，只见阚文才满面春风的走了进来。
“曹兄不是去办案子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曹清源冷笑，“我是劳碌命，就不能浮生偷得半日闲？反倒是你，第四次辩讲进行的如何了？燕十三又赢了？”
“曹兄料事如神，小弟佩服。”阚文才叹服道：“在长安的时候就曾闻听过那燕十三的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江首相的那个高徒不是他对手，就算再有十次对决，也还是他输。”
“那特勤部采取什么行动没有？”
“咱们的人都在那里盯着，他能采取什么行动？”阚文才说着，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他反手关上了办公室的房门，轻声道：“曹兄，有个事我觉得得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曹清源不动声色，心中却在猜度着对方的目的。
“这……”阚文才犹豫了许久，才期期艾艾道：“今天早晨你在我房间里看到的那个姑娘是咱们咸阳站接待处前台的文员，她叫苗青。”
“嗯，是有这回事。怎么了？”
“我……”阚文才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昨天多喝了点酒，把人家的清誉给毁了。我准备做点事情补偿她一下，能不能给她换个岗位？做夜班太苦了。”
“是这么个事儿啊——”曹清源拖着长腔道：“风流一时爽……回去要是让付局座知道你这么胡搞，少不得要吃他的挂落！”
“咳咳，我还是年轻，不懂这里面的规矩。”阚文才苦着脸道：“曹兄通融则个？”
“咸阳站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以你的身份什么事情办不成？偏要来找我，是嫌我不够忙是不是？”
“曹兄~~~”阚文才道：“我本来打算今天硬着头皮去求莫站长的，谁知道出了这档子事。现在咸阳站人人自危，哪个敢帮我办事？说实在的，偌大咸阳，现在就只能求您才能办成这件事了。”
一听他用上了敬语，曹清源顿时头皮发麻。“别别别，你这话我不爱听。这么说吧，这事我暂时办不了。”
“办不了？”阚文才咬了咬牙，伸手入兜摸出一只信封来拍在他面前。“局里的规矩，我懂。这点钱虽然不多，曹兄拿去给弟兄们喝茶。”
“……”曹清源赶紧把信封推了回去，“见外了不是！我说老弟，我说办不了是真办不了。长安今天早晨的密电，已经把咸阳站站长的一切事务都封存了，留待后来者全权处置。现在还不知道后面的接任者是谁呢，这事我是不能越俎代庖。不过呢，等新任站长到任之后，这个事情我亲自替你说。他要是敢不同意，哥哥头拱地也帮你把这事办成！行了吧？”
“那……新任站长会是谁？”阚文才半真半假笑道：“不会是曹兄你吧？”
“要是我那就好了！”曹清源耸了耸肩膀道：“有可能不是我，大概率会从长安空降一个过来。”他说完这话，才突然明白过来，这小子如此这般造作，不是为了最后这个问题吧。不过他对新站长是谁那么上心干嘛？于情于理这事跟他不沾边啊。
他心里多了个心眼，深深望了阚文才一眼，突然压低了声音道：“阚老弟，要是我说——我知道这个站长是谁，你会怎么想？”
阚文才眉毛一扬，“我管他是谁呢，只要能帮我把苗青调走就成，其他的就干好我分内事就可以了。这是我的第一次任务，我可不想把他搞砸了。特勤部如今连莫站长都敢杀，区区一个燕十三，真还不够他们杀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曹清源眼前一亮，查来查去，怎么忘了这茬？阚文才昨天夜里才跟莫德秋喝过酒，也许问题就出在谈话里也说不定呢！他不自觉的挪动了一下身体，将声音压得更低。
“老弟，这话你可要慎言啊。虽说现在咱们和特勤部不对付，可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往对方脑袋上扣屎盆子。万一引起双方龃龉了，责任你我都跑不掉。”
“你以为我是胡说？昨天晚上莫站长亲口告诉我的。半夜里我发过一封电报，你的人都是瞎子，没看到？”阚文才冷笑，“我知道付局座要以大局为重，不想跟特勤部的人一般见识。但是这话我一定要说！莫德秋昨天告诉我一件惊天大事——”
“什么大事？”曹清源感觉如坐针毡，情不自禁的追问道。
“是……”
“报告！”一声惊慌的报告声打断了阚文才的声音，曹清源恼怒的站起身来，指着手下的鼻子骂道：“没看到我们正在密谈吗？滚，滚出去！”
“长官，收到了长安付局座的电报。”虽然捱了一顿骂，但手下还是尽职尽责的把自己的任务办完，
“付局座的电报？”曹清源一伸手，“拿来！”说着，他提防的看了阚文才一眼。
‘这人变脸之快，堪比翻书。’阚文才心中腹诽着，脸上却露出欣然从命的表情。转身不紧不慢的朝门口走去。正当他即将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见曹清源用不冷不热的声音断喝了一声。
“阚文才！你等等再离开！”
若是平常人，心中有鬼被他这样一吓，说不定精神就直接崩溃了。但阚文才毕竟还是久经训练的情报员，有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过硬心理素质。尽管心里此时也是七上八下的，转身过来时，脸色依旧如常，只是眼神中稍微有一些惊色。
“喊那么大声干嘛？我又不聋！”
曹清源一手拈着电报纸，脸色平静无波。“刚刚收到付局座的最新命令，阚文才——”他刻意拖长了声调，来营造这种惊悚的效果。却没有发觉自己手下已经把真相全部暴露出来了。
如果是紧急情况，诸如自己暴露的话，那么这位手下不可能是这幅模样。他上身微微前倾，做好了鞠躬行礼的准备。那么也就是说，咸阳站的站长有着落了。只是不知道是自己还是眼前这位“曹兄”，若是对方那就更好了，自己就有机会去染指那支神秘的影子部队。
曹清源把阚文才的神色尽收眼底，没有发现任何疑点。他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语调恢复正常。“……任命为忠诚局咸阳站站长，此命令即时生效。老弟，这下你不用去求任何人了。”说完，他微微叹了一声气，似乎是在惋惜自己又少了一顿酒喝。
“文才何德何能，值得局座如此看重！”阚文才迟疑了半晌，才又惊又喜的自谦了一句。随即“啪”得一个立正，向曹清源敬了一个标准帅气的军礼。
曹清源知道这礼是给付飞云敬的，硬着头皮不闪不避的受了。这位对付飞云似乎是打心眼里佩服，他曾经从李勋那里听过此君的轶事。一面替付飞云感慨又收服了一员大将，一面感慨命运之雄奇，造化之险秀。昨天这人还是监控对象，今天就已经几乎能与自己平起平坐了。
咸阳站站长的职位，在这里呆上一两年时间，回去差不多可以担任几大要害部门的长官了。
“恭喜。”曹清源言简意赅道：“任务也在电报里，你自己看吧，我懒得念给你听了。”说完，他不耐烦的朝手下摆了摆手，把他从办公室里轰了出去。
阚文才三眼两眼看完了电文，长吁了一口气道：“原来莫德秋告诉我的事情是真的。”电文很简单，只有两件事情。第一是记下了莫德秋立得功劳，他呈送长安的文件将会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女皇陛下面前；另外一件事情就是阚文才接任咸阳站站长一职，查明前任站长的死因，缉拿凶手云云。
“你们昨天到底说了什么？莫德秋的死，是不是跟这件事情有关？”曹清源急不可耐道。
“昨天……”阚文才把早已经准备好的说辞跟曹清源又说了一遍。尽管并不十分完美，但他是唯一证人且有长安那封电报和莫德秋送去的文件作为佐证，由不得曹清源不相信。
曹清源眉头锁成了一个川字，想了许久依然觉得不可思议。“既然莫德秋此事如此隐秘，那为何还会被特勤部的人侦知？再一个，他们不去截杀送文件的使者，而回来杀老莫又是什么道理？这跟特勤部的行事作风不相称啊。”
“有两个可能。”阚文才沉声道：“第一，莫德秋送往长安的很可能只是其中之一，他手里应该还有切实能够证明特勤部阴谋的文件；第二……”他四处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咸阳站有内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