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充斥着尸体烧焦特有的气味儿，几秒钟前花团锦簇的舞台，瞬间成了废墟。
三面墙壁被轰塌，仅剩左边的角落勉强支撑，摇摇欲坠。大厅内早已乱作一团。人们闷头向外逃窜。
"别动，都别动！"沈为音掏出腰间的手枪，堵住大门口。"所有人都回去，事情调查清楚前，谁都不准离开！"
明晃晃的真枪实弹挡在眼前，虽不情愿，大伙还是没硬闯。
"放心，不会再有爆炸了。"瞿天文拣起块儿烧焦的木头，四处巡视圈，斩钉截铁地说："能炸的都炸干净了。"
夏衍蹲下身，梦喜珠的尸体被压在木板下面，手脚扭曲着，巨大的冲击里将她的骨头震断，整个人飞出舞台。
"等，等会儿，你要做什么？"夏衍刚要解她的衣扣，娱乐城的老板匆匆赶来制止。"人都死了，你这是对死者的不敬。"
夏衍头也没抬，继续去解死者的衣扣。
倒是一旁的瞿天文帮腔道："黄经理说得有道理呀，虽然是尸体，但好歹也是个漂亮姑娘，当众脱人家的衣服，多害羞啊。来来我帮你挡着。"说罢，脱下自己的外套，当成帘子。围在夏衍身前，自己却站在衣服的内侧，却是要围观的架势。
人死了，与肉坨没什么区别，夏衍不觉着解死者的衣扣有何不妥，但那瞿天文的眼神实在猥琐，保不齐天下有恶趣味的人。
一旁的霍少爷实在看不下去，扯掉烧了一半的布帘儿，又唤来一位服务生。两人各举一头，围成个半圆形，将梦喜珠的尸体挡得严严实实。"我这个大一些，不劳烦瞿兄了。"
瞿天文满腹遗憾收回衣服。
尸体的后背被炸得血肉横飞，但伤口并不深。真正的致命伤是横穿而过一根铁管，直直插进她的胸前。
夏衍握紧铁管的一端，另一只手抵住她的后背，使劲儿向外一拉，将整根钢管抽了出来。
心脏几乎成为碎肉泥，可见钢管的冲击力之强。
"这根钢管原本在什么位置？"夏衍整理好梦喜珠的衣服，使其恢复原状。手里拖着钢管，询问黄经理……
那钢管的一头还滴着鲜血，吓得黄经理脸色煞白，嘴唇颤抖："应该，应该是升降台上的吧。"
舞台的中央本有一处升降台，说是从国外学来的技术，人可以从舞台中央缓缓被升起，变魔术般，刚开业时是娱乐城的一大噱头。然而这东西华而不实，用了没几次，便开始出现故障，险些将人困在里面。出于安全考虑，老板索性封死了升降台。
此时舞台中央的塌陷得最为严重，升降台被炸得粉碎，烧焦的木头呈放射状向外发散。
夏衍拣起一块，用手指捏了捏，瞬间碎成粉末。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就是爆炸的中心。
梦喜珠站立的位置与爆炸的升降台之间本有段距离，正常情况下可能只受些轻伤。然而被炸飞的钢管正好穿进她的胸膛，回天乏术。
"你们舞台下面存放了什么易燃易爆的东西吗？"
黄经理猛摇头："哪有什么易燃易爆的，下面什么都没有。两头都是封死的，平时根本无人进去。"
瞿天文蹲下身子，拣起块儿焦木头送到鼻子边闻了闻："那看来，是有人刻意为之了。"顺着气味儿嗅到夏衍的裤脚旁。
这个家伙的癖好真是越来越奇怪了，夏衍捏紧拳头，"你个死变态！"抬脚要踹。瞿天文像是早有准备，一把掐住她的脚踝："我这宝贝鼻子你给踹坏了，赔不起的。"
然后挪开她的脚，却是奔着她脚下的一小堆黑色粉末。
"啊，果然没错，我说味道怎么这么熟悉？"他用手沾起粉末，用指尖碾了几下，举到夏衍跟前："何止是刻意为之，分明是想把整个娱乐城给拆了。"
见她迷惑不解的样子，瞿天文揪过她的手抹了一把，留下道黑色痕迹。
"这是……"不是木头烧焦之后的碳化，夏衍用手指轻轻抿了抿，触感更顺滑些。"是石墨。"
"没错，石墨是黑火药的原料之一，从现场留下的石墨看，爆炸物正是这东西。你运气好，黑火药爆炸力惊人，从现场残余的情况来看，应该有一部分并没有被引爆。要不然，今天娱乐城里的人谁都跑不了。"
"要么是那人没有掌握好比例，剩余了大量的石墨；要么是因为其他原因，比如受潮，部分火药失效了。"瞿天文推测。
"这位道长对火药也有研究吗？"沈为音安顿好人群归来，正好听到他这番言论。
那边服务员在他的指挥下将几个完好的桌子拼凑到一块，供他们休息，也方便看管。
"那当然了，你仔细闻，还有很明显的硝磺的味道。这黑火药可就是我们老祖宗造出来的，我们那的人连扫地的老头都会做。"瞿天文夸夸其谈，从黑火药起源一路讲到武器锻造，眼看着要跑题，他又自己把话题转了回来，"不过这埋炸药的人跟梦喜珠多大的仇，这么大的量，是奔着粉身碎骨去的。"
大伙儿的视线集中到黄经理身上，"梦喜珠平时有什么仇家吗？"
黄经理犯了难，"我们这行业靠讨人欢心吃饭，开门做生意，自然不愿意与人结仇。只不过你们也看见了，什么样的客人都有。我们是竭尽全力满足要求，人却不满意，我们也没办法不是。"
此话倒是不假，这梦喜珠平日接触人员众多，人际关系复杂。哪句话哪件事跟人结仇，兴许她自己都讲不清楚。
"我有个更简便的办法。"瞿天文掐着腰，刻意卖关子，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那，才缓缓开口。"天京城内贩卖这些原料的仅有两家，一次性购买这么大的批量的石墨和硝磺，店主肯定会有印象象。只需要去他们店里拿账本对对账目，揪出那个买原料的人，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沈为音思夺片刻，认为他说得有道理，立刻命人前去调查。
"怎么样？要是没有我，你们想破脑子也找不到破绽在哪？没事儿，没事儿，不用太崇拜，供奉些银元即可……"
瞿天文沉浸在自己英雄的幻想中，再一抬头，周围哪还有人影？都被夏衍和霍连秋带去后台的化妆间。
"喂，你们等等我呀。"
化妆间近邻舞台，受到波及，震碎了几面镜子。
统共7个位置，其中一个化妆台比其他的大些，各色金银首饰珠宝丢在桌面上，这正是梦喜珠的位置。
里面休息的演员们倒是淡定，抽烟的抽烟，聊天的聊天，像是没事人般。
受瞿天文耳熏目染，夏衍认得几种贵重首饰，镶嵌的红宝石成色上乘，足够她在这儿吃一个月的饭。
"心真大，这么贵重的东西扔明面上，也不怕弄坏了。"瞿天文心疼不已，挨个捡起来欣赏一番，又整整齐齐放回首饰盒中收好。"别这么惊讶好吗？我也是有原则的。别人的主动给的我不会拒绝，但偷着拿这种事绝对不干。更何况是死者的东西，碰不得。"
夏衍挑挑眉毛，暂且信了。
"人都快当少奶奶了，几个镯子、珠宝算得了什么？等进了门儿，满天京城的宝贝还不是随她挑，是吧。"说话的姑娘嘴里叼着香烟，似笑非笑。
"这些都是祁家老爷送的？"霍连秋问。
那姑娘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扭着腰缓步走到霍连秋跟前，纤纤玉指搭到肩头，吐出个烟圈："一看小少爷对这地儿不熟悉，岂止是祁家老爷，梦喜珠明明可是我们这儿的大明星，全城的公子哥争先恐后往她手里送宝贝。"
霍连秋不着痕迹地躲掉，低声说了句"抱歉"。
"看来梦喜珠在你们这儿的名声不怎么好啊。"瞿天文看热闹不嫌事大，也挤到那姑娘身旁，"羡慕嫉妒恨？醋味酸得人牙快倒了。"
那姑娘上下打量着他，满脸不屑，嘴上倒是谦虚："我们哪敢啊，梦喜珠可是这儿的台柱子，我们还指望她养活呢。要是没有他，我们还不得饿死啊，是吧黄经理。"
角落里的小姐们应和着，个个笑嘻嘻的。
夏衍不擅长剖析她们这群姑娘间的恩怨，更何况这演出后台出了名的关系复杂，颇为头疼。
"你们是怀疑我啊？别费这力气了，梦喜珠是死还是当少奶奶，都是注定要走的，我们几个姐妹高兴还不来及。真要说舍不得，应该某些人的心在滴血吧，人财两失。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翅膀硬了，当然再换个金主。"
夹枪带棒的意有所指，黄经理再也坐不住，拍案而起："胡说八道些什么？小心扣你工钱！"
夏衍他们当然不会让他如此简单蒙混过关。
黄经理颓然坐回椅子，"我承认，我的确是不想让梦喜珠走的。来我们娱乐城之前，她不过是个乡野丫头，毫不起眼。是我，花了大心思给他顾老师，学声乐，学形体，真金白银砸出来的。结果攀上高枝，拍拍屁股就走人。"
"所以你就用炸弹炸死他。"沈为音逼问道。
"怎么可能，再如何我也不能砸自己的饭碗啊。"黄经理连连摇头，"真不是我，你们得相信我啊。"
若论动机，整个化妆间里的人都有嫌疑，一时难以分辨，沈为音索性将他们统统列入嫌疑名单中，找到凶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娱乐城一步。
警察终于姗姗迟来，"犯人在哪儿呢。"一前一后冲进化妆台。夏衍与之四目相对，皆是一愣。"又是你们两个。"
偌大的天京城只有这两个警察吗？
细高条的警官双手叉腰，底气十足，怒吼一声。"人财两失，杀人灭口。嗯，这理由够充足，带回局子里审他两天。"
大白牙二话不说冲上前，扭住黄经理的胳膊，手铐一带，肩膀一压。"杀人偿命，我们哥俩出来一趟总要有个交差写报告的内容，就你了。"黄经理那小胳膊小腿的，哪是他的对手。像只小鸡仔似的被人提溜在手中。
"大哥，那尸体咋办呢。"
一共派来俩人，大板牙负责控制黄经理，那尸体只能由……
细高条儿抬脚踹他屁股，"想什么呢？一个犯人一个尸体，派个车不就完了吗？"
"大，大哥，案子级别不够，领导不批呀。"
"这么大爆炸案级别还不够，你怎么跟领导说的？"细高挑狠狠抽了下他的后脑勺。
大板牙瞬间懵了，委屈地说："不是你跟我说的，咱局长给玲玲送了几次花，饭都没跟人吃上一顿，心里憋着气儿嘛。派我们俩来，那已经算不错了。"
细高挑咳嗽一声，正色道："说什么呢？陈局长是那人吗？这是节约警力，给政府省钱。"一边给他使眼色。大板牙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对，我们局长廉洁为了省钱。"
于是想出一个主意，细高条解开黄经理一只手铐，铐在自己手腕处。"嘿嘿，这样你就跑不了啦。"然后差遣大板牙去背尸体。
"看来这个梦喜珠得罪的人倒是不少。"
"自古红颜多祸水，女为争风吃醋，男为春宵一刻。求而不得痛下杀手，类似的故事不胜枚举。"瞿天文抖落几下怀里的拂尘，"我看把黄经理交给警察也不错，他们手段多，没准真能撬开嘴，问出点儿实情来。"
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阻止他们带黄经理回去审问。夏衍处理不来化妆间的纠葛，只能再在尸体上寻找突破口。
走到半途，突然听舞台处传来"哎呀"一声尖叫。
"她，她咋有三条胳膊呢。"大板牙哆哆嗦嗦指着梦喜珠的尸体，连连后退。
只见梦喜珠尸体旁边的木板下面露出只血肉模糊、熏黑了的胳膊，挂着粗布条。
还有人！
夏衍扒开大片的大片的木板，先前被装饰布覆盖，并未注意，这会儿露出全貌，是一具焦黑的尸体，被炸断了左腿和右臂。
看身形，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