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走到缓慢移动的大车面前的时候，老人正晃晃悠悠地抽着烟——不是瑞兰德常见的烟斗，而是纸卷烟。朦胧的烟气在老人的面庞前浮动着，遮住了他脸上的伤疤，只有火星一明一暗，像是在思索。
“王先生！”霍尔顿跳下老灰，向着老人跑去：“我回来了！”
王尊德挥手稍微把面前的烟拍散：“逛完了，小友？——”他抬起眼睛：“还带着两位世子？”他咳咳地笑了起来：“这倒真是出乎老夫的意料啊。”他从从车上跳下来：“二位跑了几十里地的路，想必不是来找老头我喝茶的吧？”
拓山恭敬地一揖：“王先生，我和大哥此来，是想问您一个问题。”在他旁边，五大三粗的也亥也行了一礼。霍尔顿很怀疑他的衣服是怎么禁得住这个动作的，就以他的眼神来看，那些扣子都紧绷绷地快要崩出来了……
“上车说话。”老人右手伸进自己的袖子，摸了半天，最后掏出一辆板车——少年在今天早上就猜他有一件储物空间类的宝物，现在才确定下来。他帮着老人把老灰套在车前，四个人坐到车上。拓山看了霍尔顿一眼，想要说什么，却被他的哥哥阻止了。
“王先生，您帮我们拿个主意吧。”也亥开口道：“马上又是一年春天，东边的那个东西，您也知道，当时您过来的时候就路过那里。”他严肃地看着老人：“我们究竟该拿它怎么办？这十几年以来，那里的环境已经发生了太大的变化，我们每年迁徙的时候，都必须要绕过那附近的那片区域。”
老人缓缓地吐出嘴里的烟气：“如果你问我，那么我的回答是：不去管它。”他透过烟雾看着几个人：“你们每年的迁徙路线都会变化，大雪崩，冰裂缝，冬狼群，还有半兽人的猎骑兵。”他轻笑一声：“他给你们造成的影响还不如这些东西大吧？”
拓山说道：“乌尔大师说，封印它的不过是一些法则咒文和混沌之血，只要我们拆掉那些东西，它就能为我们所用。”
“这才是你们来这里的真正原因吧？”老人在车边上磕了磕烟灰：“我劝你们不要打这个主意；顺便地，你们两个回去告诉也速该可汗和乌尔，也请他们不要动这个心思。”他转过目光，看着东方辽阔的天穹和莽然的雪原：“那是英雄遗泽，是丹心和碧血，十六年来看着这块土地上发生的一切。”他转过头：“那场大战我没有亲身旁观，甚为遗憾——但那绝对是上一次混沌之战以来的最大的一场战争。你们敢去龙眠议会去惊扰巨龙的亡魂？还是想去谧萝森林去收集精灵的骸骨？”
“可是这并不是……”拓山说，被老人打断了：“在我看来，这些都是一样的。那些英雄们理应得到安宁的永眠，无论他们身在哪里。我们秦人有句话，叫‘多行不义必自毙’，”他冷冷地说：“我作为巴库人的客人，不希望你们陷入这种死局中。”
也亥沉重地点点头，拓山无奈地吸了一口气：“那我们就先离开了，等到班达萨祭典的时候再见。”
“未必。”老人摇摇头：“到时候再说吧。”他挥挥手，这就算送客了。
霍尔顿一脸茫然地把两位世子送下车，战战兢兢地看着老人。
“小友，怎么了？”老头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扔进雪堆里面，看少年呆滞的表情，忍俊不禁地说。
“王……王先生，可汗是他们的皇帝吧？那这两个大哥岂不就是皇子？你不会被他们赶出去吧？”他结结巴巴地说——他这辈子见过官最大的就是埃尔德隆村长，虽然埃科斯的花匠和亡灵的大贤者也是地位崇高的人物，可是一来他对这种超出世俗权利的人没啥实感，二来他们两个实在不是那种具有“上位者的威严”的人。花匠给他的感觉就真是个花匠，而贝卡姆就是个风骚老头——啊不，风骚的老人工智能。至于像异国皇子（差不多）这种人，他是一次也没有见过的。
“哈哈哈哈哈哈……嗝，”老人大笑起来：“小友，现在是他们有求于我，而不是我寄人篱下。”他揉了揉鼻子：“更何况，就算他们有心对我不利，又能如何？我孑然一身，来去无牵挂，怎么会怕他们？”
“哦……”少年有些紧张地点点头：“那就好。”
“不过这俩小子确实是个人物。”老人叹了口气：“真不愧是白藏苔原上的冬狼。”
“啊？”霍尔顿有点没理解：“王先生，您怎么知道我们刚才去对付那些狼了？”
老人无奈地说：“你理解错了，小友。巴库人的图腾就是冬狼。在他们最早的传说里面，天神一刀砍断了巨狼的头，狼头掉到极北形成了这片苔原，而他们是从狼的颈血中生出来的民族，他们的谚语经常和冬狼有关。又有传说，巴库人和冬狼是创世时的兄弟，可是在这片贫瘠的苔原上，莫说神话中的兄弟，就是真的兄弟为了活下去，怕是也要刀兵相向……”
霍尔顿这才有了一点理解，他点点头。
“而那对兄弟就是狼群中最年轻也最强壮的两头狼。”老人看着少年说道：“拓山有心计，有手腕，有狼的狡猾；而也亥有胆气，有勇力，有狼的狂放。”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伸手去摸索自己的卷烟：“无论是哪一个，莫利亚和金娜草原，怕是都不会安宁咯……”
少年有些没听懂，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敬佩地看着老人。
“小友，我走了太远的地方了，”王尊德打着火石，稳稳地点燃了烟卷：“大部分时候，智慧种族间的事情，都是在不断地重复和循环，一年又一年，一件又一件，无论他们体内流着的是红色的还是金色的血。”他抽了一口烟：“但是我还是不能停止行走，因为世上还是有很多有趣的东西发生，有很多人在尝试着打破这个循环。”
霍尔顿想起小林奇以前一个人的时候念叨的一句话：“我老师说，历史的车轮之所以是车轮，就是因为它在不断地重复着……”
“你的老师一定是个非常有学问的人，”王尊德说道：“不过这话也有些偏激就是了。”
两人一时无话。
“你们在雪原上里对付了冬狼？”老人吐出最后一口烟，问道。
“嗯，”少年讲述了一遍他在雪原上的经历：“最后也亥大哥把那头狼买走了，还给了我一些钱。”
“也亥的格局是不小，可惜脑子没他弟弟灵光。要是这两兄弟争了起来，他多半要吃大亏。”老人摇摇头：“等等，你说你一拳打死了一头冬狼？”
“是啊，”霍尔顿毫无感觉地说：“佣兵协会的人给我的评级是青铜上阶呢。”
老人吐了口烟：“我的意思是，你没用任何超凡力量，仅凭自己肉体的强度，放倒了一头冬狼？”
“对啊。”少年有些战战兢兢地看着老人：“王先生，我是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你小子没吹牛的话，”王尊德深吸一口烟：“那我就要改变一下我的方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