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朗不敢上前，他害怕被人问考得怎么样，也抗拒着集体的对答案。一道道红叉象征着尊严的践踏，和强烈的追悔莫及。
不过，按捺不住好奇心，也怀揣着“说不定呢”“也许这次运气就好了”的念头，他还是从前桌要来了一份答案。越对他脸色越是苍白。
完蛋了，真的完蛋了。
父母老师会再一次失望，同学们也会摸清楚这个“一中复读生”的真正底细，从此，自己将生活在鄙夷和讥讽里，永无天日。
绝望之际，名叫林雪的，穿着运动服的女孩从后门经过。感受不到少年殷切的目光，她径直从胡朗面前擦过，毫无半点停留下来的意思。
这也难怪，自己在她眼里只是一个眼熟的路人。
胡朗苦笑一声，他本来还想，自己能不能靠优异的成绩来跟女孩套近乎呢。现在看来，彼此路人的身份已经是上天极大的恩赐了，至少嘲讽的人群里能少一位，心里能稍微好受一些。
他又想起了那个小面包的甜味，甜归甜，却不是给自己的。
交织着羡慕与后悔的情绪，胡朗度过了此生最难熬的一个晚自习，他不想回家，却又一刻也不想在教室里多呆。
☆☆☆
月考的卷子被以飞快的速度评讲完毕，漫长的复习再次紧锣密鼓地推进。成绩在两天内全部批阅统计出，七班的分数排名被展示在宣传栏上，供所有人参考。
胡朗意料中的讥讽并没有到来，他悲哀地发现，原来不仅仅是林雪，对于七班的大多数人来说，自己同样是路人。
路人到了什么程度呢，课代表把写着鲜红分数的答题卡一张张分发下来，看到胡朗的名字，往往都要拽着人问一句:
诶，胡朗坐在哪里？
这一过程中难免让人看到答题卡上的分数，无异于公开处刑。
有时候表面的嘲笑比默不作声更让人难受，因为你知道嘲笑是怎样的，却不知道别人心里是怎样想的。
仅是脑补，同样能使人发疯。
地理课上，复习必修二人文地理的内容。胡朗抓出一本教科书，又从笔袋里拿出三种颜色的荧光笔。台上的宋波打了个哈欠，说“这知识点我们以前讲过了，就一笔带过吧”，全然不曾注意飞快翻书的胡朗。
每一页的知识点都用粗黑的水笔涂抹，不是一个时期的字迹乱七八糟的交杂在一起。胡朗又用荧光笔照着老师的话修修改改，宋波越说越快，他越涂越乱，眼见着本就破损严重的教科书变成了彩虹色，他气地直接丢下笔——他又在气自己了。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种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书都被我背烂了，我为什么还是考不好？
抽屉里滑出一张成绩单，他语文九十多分，数学六十多分，英语一百出头，文综刚刚一百七，排在七班的倒数。
可是还是有人考得好，好到令他羡慕——许若，肖丹妮，谭露，甚至还有李阳，他这次也冲进了班级前十，靠着比自己高了整整七十分的文综。他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而且，而且，林雪的成绩也比自己好。
她一个学体育的，课都上不齐，更没什么时间复习……胡朗痛苦地捂住了额头。
是，这里是实验班，但这里是二中，曾经的我是一中的学生，究竟为什么，我会沦到如此境地呢？
明年真的能考上大学吗？
我的努力有意义吗？
那天中午的放学路上，王祥和李阳大声分享着对一道题目的见解，胡朗却一句话也不想说。
即使他们已经算朋友了，但他仍然不愿对两人敞开心扉。
敞开意味着彻彻底底的暴露，会牵扯到他不想说的部分事情。有些事情，只能一个人扛。
回到家后，母亲不在，照例是从机关食堂打包饭菜回家的父亲。把吃的东西摆上了饭桌，他铁青着脸，询问胡朗:
“上次月考成绩出来了吗？”
胡朗默不作声。
父亲一拍桌子:
“我今天收到七天网络的查分短信了！那个网站我不会用，网上都出来了，成绩单估计早发了！给我看看！”
胡朗一边扒拉饭，一边嗫嚅道:
“我把成绩单忘在学校了……”
“你怎么不把自己忘在学校呢？考得太差不想被家长看到吧？”父亲吹胡子瞪眼。
“……”
“我不信你记不住自己考了多少分，说。”
“……”
“说！”
胡朗绷不住了，他腾地站了起来:
“总分四百二，你满意了吧？你能不能对我态度好一点？”
他又想进屋摔门了，但是，上次饥饿的教训提醒他，即使再吵架，也要把饭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