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坏女孩，大家都这么说。
她早恋，抽烟，身上穿的衣服总是花里胡哨，画着劣质浓妆，带着亮晶晶的廉价塑料配饰，和一群小混混勾勾搭搭。
她是个疯子，大家都知道。
她喜欢过高年级品学兼优的学长，用小刀在自己的胳膊上划出伤口，是他名字的缩写，乐呵呵拿给别人看，把别人吓到后被请了家长，家长没来，老师只能吹胡子瞪眼看着她在办公室跷二郎腿。
她……也是赵雨晴的好朋友，曾经最好的朋友。
可是她现在不是她的朋友了。
赵雨晴只记得最后相见那天，她迈出校门口前那一刹那犹豫，那匆匆一瞥，里面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赵雨晴读不懂，只能察觉到那里没有理应有的愤怒不满，只有解脱。
再后来她们便失联了，经过一段时间的痛彻心扉后，赵雨晴慢慢地不再想起她。
她明白了时间的伟力，以及人的大脑啊真的是一个啥也记不住的破磁盘。
很奇怪吧，十几岁的孩子去领悟一堆人生道理，可是人生也就短短几十年，很多事情不是只有成年人能明白，少年人也能明白，只不过那些早早明白了道理的少年人，大多没有后知后觉的成年人顺遂幸福。
……
赵雨晴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手机一直震动着，大概是曹安在疯狂地给自己发消息吧。
耳畔的嗡嗡声让赵雨晴不胜其扰，她按住了关机键，手机终于平静了下来。
又不知走了多远，走到腿软脚麻，她方才抬起头，细看周边的景色，意识到了这是在哪里。
一条老街。
她随便推开一家店的门，那是一件小小的咖啡厅，说是咖啡厅，其实里面什么都卖，奶茶果汁甚至低度数的酒。
咖啡厅里没有什么顾客，她选了个靠窗的位置，随便要了点什么后开始发呆，透过透明的玻璃看着街上的枯黄小草，偶尔路过的橘猫，还有橘黄色的，正好落在她的身上的阳光，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带来了丝丝温暖。
前所未有的疲倦终于涌了上来，像蔓延在墙上的爬山虎一般吞噬了她。
她太累了，卷曲起手臂，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睡着前那一刻她在想，自己怎么把事情弄成了这样子。
也许按照俗套的情节，她应该在这个挺不错的小地方遇到点什么，比如说李阳，比如说简昕，比如说那个好久不见的她，然后互诉衷情。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遇到。没有任何人来找她，她也没有梦见任何人。
她就这么睡了过去，直到再次醒来，天空中挂满了星星。
走出咖啡馆时，赵雨晴朝天空中某处看了看，突然心有所感。
自己就像浩瀚的宇宙里，那一颗孤悬的星星。
***
“你和曹安分手了？好事！天大的好事！今天晚上必须得加菜庆祝！”
李阳拍着大腿，脸上兴奋的笑容毫不掩饰。
他可真没想到能收到这等天大的好消息，常言道恋爱中的人智商会降低，对于赵雨晴和曹安的孽缘，他早就做好了膈应更久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掰了？
咳咳，才不是幸灾乐祸，是理应如此！天理昭彰！
“收敛点收敛点，怎么说老娘也是分手了！”
电话另一头，赵雨晴的语气轻快了许多。她有些好笑，把话题拉了回来:
“我是在向你请教问题啊。不然晚上的家教课我可没办法过关，那个老教师可严格了。”
“啧啧啧，果然，快高考了，大家都急了。行吧，你在qq上把试卷拍给我，我给你份答案你照着抄就行。”
“我要自己写。”
赵雨晴轻声细语，“准确来说，我要懂它。”
李阳微怔了一下。他似乎明白了赵雨晴的用意，觉得自己的迟疑是对朋友的不信任，连忙补充道:“呃呃，那也挺好，只不过这道题一两句是说不清楚的，我们约个地方现场教学吧。”
赵雨晴突然想到了昨天的咖啡馆，她报上了咖啡馆的地址，让李阳到那里去。
李阳爽快地答应了。
距离开学只有两天了，对于苦逼高中生，特别是高三生来说，上课上到大年夜，初十就去加班加点俨然成了新行规。有人听到了这个安排想抗议，阚文正吹胡子瞪眼回怼一句:
“还想不想考大学了？赶紧给我滚回来学习！”
是的，努力学习是高三的底色。
但是人生不只有学习，即使再难再紧迫，我们的生活也是由一桩桩事组成，有悲有欣，一个个人相连，有爱有恨。
此刻李阳和赵雨晴并肩坐在咖啡馆的小木桌上，面前摊着一堆作业，依旧是没几个顾客，老板把空调打得不上不下半死不活，倒也挺好，温度能让人保持清醒。
李阳的笔尖在纸上轻轻旋动着，赵雨晴托腮看着他，突然笑了，像一朵花骨朵绽放般，发出动人的清响。
李阳也没抬头，心尖一颤，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自觉地扭了扭身子，头埋得更低。
他以前都把赵雨晴当兄弟的，可是自从被人指出可能对女孩有淡淡的情愫后，在她面前倒拘束了不少。
赵雨晴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捏了捏李阳的耳朵:
“躲啥躲，我是老虎？那我最喜欢吃新鲜可口的小男生了，嗷～”
李阳窘迫地往周围躲，却避无可避，被少女堵在墙角任她施为，不止耳朵通红，脖子都染上了一层淡粉色。
就这样打闹了一会儿，赵雨晴的动作戛然而止。
她后退几步，严肃地摇摇头:“你不好玩了。”
李阳心说姑奶奶呦男女有别你这算调戏我我不跳起来就不错了，难道还反调戏回去，不如你宰了我好了！但看到赵雨晴眸子里那一抹认真的神色，李阳有些意动，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雨晴……
“学习学习学习……”李阳又开始逃避现实了，他胡乱抓出了几张试卷。
看着少年的慌张神态，赵雨晴却狡黠地笑了。她打开手机，在相册里调出了几份电子文档:
“喏，我已经找到了答案了，你来抄吧。”
李阳还想退让几下:“不了不了，高三要珍惜每一道试炼自己的机会。”
“赶紧抄吧，抄完我们一起去玩。”
“好的。”
“呵，我还以为你至少会退让三回合呢。”
“有答案不抄是傻子……”
李阳有专门的抄答案技巧，故意改错几个之后，他会拿笔在试卷上涂涂画画，整出一些小痕迹和没有抹开的墨滴，像是无心画出的小线段，以示在这张卷子上画了很多时间，殚精竭虑感天动地。
快速糊弄完几张卷子后，李阳见赵雨晴离开座位，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带摄像头的机器前。李阳跟了过去，摸了摸这个机子，好奇地问吧台快要睡着了的老板:
“老板，这机子看起来挺好玩，干嘛用的？”
老板睁开上下打架的眼皮，随意打量了它一下:
“照大头贴的机器，隔壁照相馆倒闭之前转手给我的。”
“哇，多少钱一次啊？”
“你们自己玩吧，里面没多少相片了，不收钱。”
赵雨晴和李阳在大头贴机器前。两人盯着镜头，姿势均有些奇怪。
按理说这种大头贴都是情侣或者闺蜜啊兄弟啊来拍的，可是两人又不是情侣，又不像以前那样感情纯净无暇忽视男女，想要照一张大头贴，两人必须要靠在一起。
肌肤相亲，李阳肯定是不敢的。
赵雨晴也不敢，气氛就这么尬住了。
老板却在吧台里叫嚷了起来:“你们这么拍能拍出个鬼啊！两个人最多能露半张脸！伙子挽住小姑娘！小姑娘把头靠在小伙子肩上！”
本来两人都如同惊弓之鸟，被老板这么一吓，下意识地照办，手忙脚乱做出了全套动作，虽然肢体依旧僵硬，确实结结实实地紧贴在了一起。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李阳平淡的神色下掀起汹涌波涛来，他再一次用男孩对女孩的视角，去感受咫尺之间，呼吸可闻的赵雨晴。
她的灵眸她的眉眼，她唇角弧度她青丝无端窜出的一缕。
他在心动，他明白这是心动，他只是在犹豫，我是更害怕荷尔蒙的刺激，还是更害怕失去你。
我不愿失去你，无论各种意义。
赵雨晴也倾听着李阳的心跳。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面色悄然带绯，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体验，她自己也迷惘了。
静默，午后的阳光萦绕在咖啡馆里，时间仿佛静默。
老板却浑然不觉，他从座位上弹起，帮两人操作机器，打算把剩下来的相片用完，他指导着两人摆出了一个又一个亲昵的姿势，两人尴尬又小鹿乱撞，天知道这个老板怎么这么懂。
最后老板说:“你们要不亲一下？”
赵雨晴嫣然一笑，李阳听闻老板那百无禁忌的话语，几乎夺路而逃。
最后当然，没有真的亲起来。
走出咖啡馆时，看着手中那些羞人的大头贴，李阳开始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赵雨晴却一张张数着，脸上笑意不减，兴致盎然。
李阳把大头贴塞进裤兜，抱怨道:“这些照片真是太不符合我们高尚的革命友谊了！”
赵雨晴附和道:“是啊，我们多纯粹多高尚。要不丢了吧，反正是黑历史。”
李阳:“那不行，留着若干年后用来嘲笑你。”
赵雨晴:“那我也一样。”
话音刚落，他们同时松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找到了留下这些照片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