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底公司急剧扩张，祝俊主张先定项目以岗定人。黄总那边很快拿过一堆项目方案书，于是人员呼呼招进，规模立时扩至两三倍，对外号称“公司拥有博士硕士高素质员工数百名”，如今行业降温，黄总又指示缩减规模至少裁去一半员工，真是治大国如烹小鲜，想炒就炒想翻就翻啊。
曾奕说：“公司对外形象差不多已经定型，裁员对我们是节支，对亿腾这样的收购方来说，也是减少收购后成本的利好。”
祝俊说：“都利好，恐怕对要裁的人是利崩。”
曾奕说：“商业行为就是这样，慈不掌兵义不理财。”
祝俊问：“你不认为这有点不道德吗？”
曾奕说：“道德是相对的，有社会道德，有商业道德，像你这种有道德洁癖的人真不适合做老板。”
祝俊仰后说：“我觉得也不适合。我最好只带三五个人，兄弟姐妹加战友同志，这样最舒服。”
曾奕说：“就是邹爽那种模式呗，高端工作室或者研究组。”
祝俊想想说：“嗯，也不全是。”
曾奕说：“不说那么远了，黄总说裁员马上就要进行，不过这事也不用你做，朱大明很乐意干这活儿。刚才我外面遇见朱大明，他给我吹嘘说最后一转进来的人，转正合同耽误了还没有签，试用未通过正好可以省下一笔钱。”
“这个混蛋！都按正式员工进行补偿。”
曾奕说：“按相关规定办吧，不低于同行平均补偿水平，N+1,大部分人也没做满一年。”
祝俊不想再听了，闭上眼睛又睁开说：“你告诉朱大明，最早跟进公司的那批人老罗大陈小马他们都不准裁！”
曾奕说：“我知道，裁减重点是余博士的技术部，裁减名单最后要你过目的。”
祝俊还是被朱大明气炸了。
公司一下裁员将近一半，祝俊心知公司形象在员工心里彻底崩坏，心情烦躁周末没去公司回了省城，顺便去第一监狱探望了乔山。
周日下午返回学校，一进宿舍屋里人都是冷脸，老二看见他劈口就骂：“老大你还有良心吗？骗顺子过去，顺子没做半个月就炒掉，你玩人家呢？有必要跟你同学耍威风吗？”
顺子是班上同学，住隔壁的隔壁，老家农村不爱说话人老实，找工作还向祝俊打听。祝俊对顺子实话实说，我公司你先别来，帮你落不了户口，现在动荡期我都看不清楚未来。你可以来海欣实习或者兼职，不耽误你找工作。顺子就到了海欣做兼职，没想周五被叫到财务室发了100块钱通知不用再来了。
“扶贫还是打发叫花子呢？他是你同班同学，上课还顶替你点过名！”顺子本人没什么抱怨，老二义愤填膺大打抱不平。
祝俊没有多辩解，晚上叫了楼里所有的兄弟一起到家乡菜馆吃饭。席间祝俊和顺子碰杯子说了句：“对不住啊顺子，下面人出错了，明天你照常过去上班。”
顺子说：“说啥呢，本来就是打零工，有两天我还请假没去，给的钱不少了，我还没说谢你呢。老家省城有家单位通知我面试，顺便想回趟老家，刚好不用专门辞职了。”
祝俊和顺子连碰三杯，心里把朱大明痛骂十遍。
周一一上班就派人把朱大明叫来办公室：“为什么要炒刘顺，炒刘顺为什么没跟我说？”
朱大明没当一回事儿：“刘顺不是正式员工也不是试用员工，业余兼职的学生，炒他有必要跟你说么。”
祝俊说：“我之前不是跟你讲过公司至少保留五个勤工俭学的名额么，你怎么把兼职学生全都炒了？”
朱大明说：“公司又不是做慈善，现在这形势黄总指示要节流，勤工俭学学生性价比最低，第一个该裁。”
祝俊强压怒气问：“公司要不要有点社会责任？”
朱大明说：“企业最大责任就盈利赚钱，这才是对股东对社会的最大贡献。”
朱大明不知道勤工俭学对于祝俊曾经的巨大意义，更不理解祝俊对于渴望勤工俭学同学的阶级感情。
祝俊气得牙齿有点打架：“好好，我命令你马上停职！”
朱大明瞪大眼睛：“祝总你疯了吧？为一个兼职打工学生停我的职？”
祝俊迎着朱大明目光说：“你不适合在海欣做，我要炒掉你。”
朱大明愤怒地一拍桌子：“你在胡闹！你有什么理由这么做？我要向董事会申诉！”愤愤摔门而去。
临近中午，猴子满脸喜色冲进来：“动手了，你真的要炒朱大明？早该这样了！这才像老大！”
祝俊内心苦笑，名义上他是公司法人和ＣＥＯ，有权裁处公司里任何人，但是从朱大明摔门出去两小时内，黄总和邹爽的电话就打进来，都是劝他冷静，要有气度要能容人，朱大明是个有经验干将，干将总要有枝叉有脾气的，总之都和稀泥为朱大明说情，关键时刻不能自折梁柱。
曾奕也从外面打来电话，电话提醒祝俊：朱大明在公司亲信势力遍布，而且手头有着裁员洽谈一堆进行中的事，这个时候把他赶走，非出大乱子不可。来日方长，再大的不痛快先忍忍吧。
祝俊听出来了，虽然没有明说，三个人话里话外都有怪他小事大做意气用事的意思，小题大做吗？意气用事吗？哈哈。
只有猴子无比兴奋地支持他，必除朱大明而后快。
随后结果让猴子失望了，人力部重新招回了三个勤工俭学学生。顺子和另一名工大学生没有回来，分别补发了一千块钱。朱大明正常工作。
祝俊感到深深感到挫伤，回想在周六和乔山的见面，决心要解决朱大明的问题。
上个周六，祝俊去第一监狱送乔山送了书籍和零食。乔山因年纪大有疾病申请搬住特殊牢房，牢房有睡间有会客间，书桌坐椅电视洗衣服一应俱全，只是款式老旧简朴了点。
乔山问了祝俊外面很多情况，对祝俊创业的事很感兴趣，问得很详细，祝俊说了海欣现状和他的苦恼。
乔山听了说：“棋走到这一步你必输无疑了，法理和制度上你都失去了对公司的掌控资格，公司内部你也没有培育只忠于你的中高层，反而让别人在要害部门落了棋子，没有翻盘的可能了。不如中盘认输，争取好的条件另开新局。”
祝俊问：“那么乔森呢？”
乔山说：“乔森还有希望，我还占有着乔森绝大部分股份，公司里还有跟我一二十年的老部下。不过时间也不多了，再有一两年，董事会就会彻底完成改组，会专门针对我成立种种条文，运作稀释老股，对中高层完成清洗替换，所以乔侨今年必须回来。”
乔侨回来就面临夺资大战血雨腥风啊。经历了海欣从无到有到如今规模，祝俊对商业经营尤其涉及复杂人事的商业经营深感疲惫，如果再做公司，就要做马斯克那样目标明确结构简单说一不二意志能够贯彻到底的公司，即便凌空爆炸也是痛快至死。
乔山说：“海欣你没有必要再费心，权当练手积累，你和猴子都快要毕业了，你们三兄弟可以商议商议做点大事，萧何、张良、韩信都齐了，哈哈。”
谁又是刘邦呢？祝俊想。
乔山和祝俊聊了很久，祝俊几次担心时间超标，狱警一直没有出现打断。对于乔山的理论和说法，祝俊有的石破天惊，有的不敢苟同，有的深受启发。
现在思想回味，祝俊决定将乔山传授的权谋招式在朱大明身上试用一把。
一周之后，朱大明再次被叫进祝俊办公室。
“祝总，找我有事？”朱大明主动开口以示大度成熟。上次冲突之后，两人楼道厅里数次遇见互不搭理。
祝俊也不说话，把一叠照片、文件、字条、发票收据复印件摊开推到桌子另一边。
朱大明疑惑地拿起来，看了两张抬头惊问：“这个这个，你哪里搞到的？”
祝俊说：“还有录音录相，我把这些交给法院呢，还是展示给股东会呢？”
朱大明头上冒汗了，他手里拿的全是他经手宣传广告、业务洽谈还有购买物资事件中贪污、吃回扣、泄露公司机密的物证，涉及金额达几十万，量刑足以判十年以上。
祝俊冷冷地盯着他。
乔山说，企业大了一定要设立自己的情报部门，把相关领导、合作伙伴、竞争对手，还有内部高层的底细都要摸透，投其所好避之所忌。如果碰巧查到暗黑材料，按下密藏，说不定哪一天这些材料就会成为给对手致命一击和扭转乾坤的杀手锏！有的时候，甚至要主动提供创造机会，给对手一个背地黑化的可能，“商场如战场，消灭想消灭你的敌人和壮大自己同样重要。”
祝俊听取了乔山建议，隐密地找了一家专业调查公司，花费不菲。不过看见朱大明低垂半秃的头顶渗出细密的热汗，即使公司不报销这笔开支，祝俊也觉得这笔钱花得非常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