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奕六点一刻就下了楼，她要到男生宿舍楼下等祝俊，给他一个意外，没想到一出楼就看见祝俊穿着大衣背着书包站在大杨树下面。
“你是不是在这里立了一夜啊？”曾奕看见祝俊肩上有霜花，过去拍下去。
“没有，五点醒来睡不着，起来跑了两圈，然后就过来了。”祝俊老老实实说。
曾奕问：“别人都不够睡，你为什么睡不着？”
祝俊没说话，曾奕用胳膊撞下祝俊：“走了，手里再拿朵玫瑰花，大家都会以为你多痴情呢。”
出了学校曾奕要打车，祝俊说：“时间还早，坐地铁吧。”
曾奕说：“你这人好奇怪，约了早早出发，现在又说时间还早。”
祝俊说：“到莲花公寓我请你吃早餐。”
曾奕说：“好呀，我现在胃口可好呢。”
豆浆大王吃过早餐，祝俊拿出手机准备买单，曾奕看见了说：“你忘记开机了。”
祝俊把手机打开，曾奕举起空豆浆杯摆个笑脸造型：“拍一张发给我。”
祝俊拍了，站起来坐到曾奕旁边，伸长手臂咔咔照了两张合影。
曾奕急叫：“等一下！”慌忙拢了头发润了嘴唇，将头靠得更近一点笑着说：“一定把我照得漂亮些。”
祝俊连拍了两张，曾奕把手机抢过去，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删除了一张不满意的，把手机还给祝俊：“记得发我邮箱一份。”
祝俊起身把帐单买了，再次把手机关掉。
进了公寓，曾奕把书桌让给祝俊，自己占了餐桌。
祝俊拿出书本打开笔记本开始工作，曾奕看了一会书，觉得屋子几天没有打扫实在不能忍，悄悄站起来搬出前不久带过来的清洁机器人，看了看还有电，把机器人放到地面干活。自己接着看书，时不时拿眼睛瞄一下，机器人在地板上无声地做布朗运动，几次碰到祝俊的椅子和脚背，祝俊都没有一点反应。曾奕想着如果是一只猫咪的话，蹭他碰他会不会也不理睬呢，不过男人认真做事的样子真的好可爱。
不知不觉过了十点钟，作业完成了一小半，曾奕又开始想中午应该吃什么，总不能老叫外卖吧，显得自己是个饭来张口只会花钱的笨女人，对，自己做饭露一手！做什么好呢，先出去买菜吧，超市转一圈就知道该做什么了，就这样。曾奕合上书和笔记本，悄悄穿上外套拿上手机，走到过廊望祝俊一眼，那个傻瓜毫无察觉，轻轻拉开门出去了。
门铃响了两遍，祝俊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曾奕的公寓，有人在摁门铃。
曾奕呢？祝俊四下张望，没有看到曾奕，说不定就是她在摁门铃呢。急忙站起来去开门，曾奕什么时候出去的呢。
祝俊打开门愣了，猴子站在门外对着他冷笑：“没想到吧？”
猴子身后站着陈小红和许欣！
许欣望见祝俊眼睛就红了，陈小红好奇地跨前半步探头打量屋内。祝俊站在门口，没有请大家进去的意思。
猴子嘲讽地说：“找到你真不容易啊，就让我们在外面站着？”
祝俊没有表情，机械侧过身让开门。
陈小红迈步往屋里走，被猴子一把拽回来，另只手轻轻推下许欣对祝俊说：“从青岛找到你学校，你看着办吧。”说完拉上陈小红退回去往楼道里走了。
陈小红挺不乐意，甩开猴子手说：“让我进去看看么，看看曾奕的小屋是什么样子。”猴子说：“看什么看，人家谈正事呢。”
祝俊让许欣进到屋里，关上了门。许欣站在客厅边打量着，公寓格局方正阳光充足，装修简约家俱现代，看出主人富裕并有较高的品味。
祝俊走回客厅，看下许欣没有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
强烈的激动稍稍平息，许欣努力和缓地问：“你上次编创软件就在这里吧？”
祝俊噢了一声算作应答。
许欣说：“挺好的，很安静，还可以休息。”
祝俊没有作声。
许欣望着祝俊问：“你现在又想编创什么？”
祝俊受不了许欣纯净的目光和友好的语气，只要顺着许欣的问话答上一句，他就再无法说一个不字了。他将头扭向别处冰冷冷地说：“你没必要找我的，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许欣眼睛顿时闪出泪花，可怜巴巴地说：“你为什么那么说，我一直以为你发错了，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祝俊地说：“没有发错，没有误会，我就是那个意思。”
许欣问：“为什么？上一次见面我们还很好的，那么开心。”
祝俊说：“你父亲很讨厌我，我家里也不同意，还是分开好。”
许欣急急说：“上次我去你家，你家人对我挺好的。我爸怎么看那是他的事，我爱你我会给你更多弥补。”
祝俊说：“何必勉强呢。”
许欣说：“有件事我要代我爸向你和你家人道歉，我爸不该去你家那样说话，很抱歉，真的非常抱歉。”
祝俊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爸的意思？”
许欣说：“是我爸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我爸真的不知道你父亲生病而且生的那种病，如果他知道他绝对不会去你家的。”
祝俊冷冷说：“现在道歉有什么用，我爸听不到了，我妈无所谓了。”
许欣低头说：“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知道我爸的行为对你家人造成了伤害，尤其是叔叔，无论怎么道歉都无法弥补。”
祝俊说：“你不用说了，事情过去了，以后你和你家和我们不会再有任何联系了。”
许欣恳求说：“我不指望你原谅我爸，可是你一定要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对你和你家人好。”
祝俊背过身，过了一会说：“我不爱你了。”许欣走前一步想拉祝俊的手，祝俊退后一步。
许欣说：“我不信。你说过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遇到所有的事情，都是对我们的考验。”
祝俊突然激动：“你怎么什么话都相信？就算我说过，我发现我经不起考验，所以提出结束，不可以吗？”
许欣脸色变得苍白透明：“不会的，你不会的，我相信你说话会算数的，你不会骗我的。”
祝俊大声说：“我就是在骗你！就算我没骗你，当初我喜欢你是真的，现在不喜欢你了也是真的！我喜欢别人了！”
许欣低声说：“不会的，你说了爱我怎么还会喜欢别人？”
祝俊说：“男人漂亮的女孩都会喜欢，我已经对你没激情了，想换一个好不好？”
许欣坚持说：“不会的，你不是那样的人。”
祝俊大嚷：“我就是那样的人！是你太天真了！”
许欣被祝俊激动大声吓住了，小声说：“她是谁？叫什么名字？”
祝俊狠了狠心，说：“你见过的，就是在我家借你钱的女孩，她叫曾奕，这个公寓也是她家的。”
许欣身子晃动一下，想起在祝俊家见到的那个穿黄呢外套的漂亮女生，一直以为她是祝俊的表姐表妹呢，想不到却是……
“你什么时候喜欢她的？”许欣颤着声音问。
“很早了，春节后做了决定。”祝俊说。
“你为什么会喜欢她？仅仅因为她比我漂亮吗？”
祝俊不敢看许欣，狠着心说：“我跟她更合的来，她能给我更多的帮助，这套房子，北京户口，你又能给我什么？”
许欣含泪说：“可是我爱你呀。”
祝俊说：“爱我的人很多，就像追求你的人也很多，你总要挑一个最好的。”
“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祝俊从书桌上拿过手机，翻出和曾奕在豆浆大王里的合影举给许欣看：“看见了吧，这就是她。”
许欣看见了，手机照片上，祝俊和那个女孩头挨头一起对着镜头，女孩笑得很幸福，还用手在祝俊头顶比划出一个兔子耳朵，她和祝俊都没有拍过这样亲密的照片，许欣再没有理由不相信了。
许欣低着头垂着手无声地哭了。
祝俊走到厅尽头望着窗外，说：“别哭了，你以前不是这样子。”
是的，许欣以前不是这个样子，以前的她又独立又骄傲，思维敏捷逻辑清晰，学习中享受到很多乐趣，习惯了当第一，习惯了男生偷望和投来的炽热眼光，而且心静如水自信风趣。和祝俊交往之后，她觉得她又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两人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甜蜜值得无限回味。不过也正是如此，她才万分害怕失去，她赤心祈祷小心翼翼，甘愿为祝俊做出任何改变和牺牲，相对于这巨大的幸福，失去点骄傲坚强自尊自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是突然间，她认定永远的幸福骤然被人夺去，现在她可怜地发现，她什么都没有了，不仅她庆幸捡到的幸福，连同原先所有的一切全都丢失了，她不敢想像也不敢面对，她真不知道再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她只有哭，希望祝俊看到她的眼泪，同情怜悯良心发现回心转意，把她重新抱进怀里。
祝俊直直地站在墙边，背对着她一直没有回头。
好久，她听见祝俊低声说：“对不起。”
这三个字，如同在疼痛到心悸的心脏上扎了一针，让许欣头脑恢复了知觉，用手抹抹眼泪不再哭了。她家里有一本书，埃里奇·西格尔写的《爱情故事》，是爸爸妈妈年轻时买的。小学有一天她从书架上拿下来看，妈妈看见了说：“你现在看这本书有点早，不过确是一本好书。”书很薄，许欣很快就看完了，有些内容看得似懂非懂，但是结尾一句话给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爱，就是永远也用不着说对不起。”
将近十年过去了，妈妈不在了，爸爸日益孤僻，自己也恋爱了，却在失恋的这一刻听到祝俊说不起，忽然想到了这部久违小说里的最后一句话。
爱，就是永远也用不着说对不起。
亲爱的人啊，你用不着说对不起。如果是我让你不得不这样说，那我就离去好了。
许欣不再哭了，对着祝俊的背影她轻声说：“我走了。”
祝俊依旧没有转身，没有出声，没有挽留，也没有道别。
许欣走到了门口，又折返回来，从小背包里取出一百五十元钱放到餐桌上，忍住哽咽说：“我借她的钱，放在桌上了。”
关门声。
脚步声。
全都消失了。
祝俊回头看，什么都没有了。
他刚才不敢转身，因为他脸上挂满了泪。他不敢作声，因为嗓声已经嘶哑。不敢挽留，因为那将前功尽弃。不敢道别，因为一道别他们就将再不会分别。
只是，为什么非要那么做？
祝俊也不知道，他抬起胳膊，用尽力气砸向墙壁，像砸向自己丑恶的脸。
砰！
雪白的墙壁上溅出十几个红点。
痛，痛快！
只有剧痛，才能让头脑暂时麻木。
也许祝俊也意识不到，这种近乎自虐和虐人的决绝做法，却奇妙减轻了他对父亲未能尽孝的罪责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