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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世事无奈

只有当父母过世,你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是个孩子,一个不再有父母罩护的孤单的孩子。

一直以来,父亲一直是山一样厚实高大的存在,忽然这座大山毫无症兆出现裂纹进而崩塌,不到半年猝然离世,一切快如闪电恍然如梦。意识到父亲永远离去,永远永远再也无法见到他,祝俊心里就无尽地痛,如同灵魂虚空一片再也无法弥补。

唯一他能做的,就是实现父亲一辈子好胜但未能实现的心愿,遵从父亲的遗嘱,照顾好母亲,好好做人,和许家女儿断绝交往。

父亲为什么在弥留之际说出最后一项要求,办理丧事期间,祝俊有了更多的了解。

在灵堂前,钢炮告诉祝俊说师父是被许欣父亲气死的!和大力几个人激动地描述了当时的情景。

“师父精神挺好,如果不是戴眼镜姓许的进来挑事,再活三五年也不成问题!”

“祝俊,是你爸儿子就去林学院找姓许的算帐!”

“对!气死人就算完了?找他算帐去,管他什么教授不教授!”

“我们跟你一起去,不够再叫人!”

祝俊裹在其中,血和脑袋都是滚烫的,自己恋爱拖累了父亲,许父更是欺人太甚,竟然找到家里来,不顾父亲病情危重说出那么狠重无理的话,起码要让他给个道歉!

“走!”

一伙人卷着怒气正在出门,祝母从里面出来喝道:“你们去哪儿?都给我站住!”

“找姓许的算帐去!让他赔偿!”钢炮说。

“算帐能让你师傅活过来?让人赔偿,祝家什么时候学会讹人了?”祝母颤着声音问。

一伙人愣站着不吭声。

“祝俊,你也没头脑跟着他们闹!”祝母看见人中间祝俊说。

“我找他说理,要他给父亲一个道歉!”祝俊梗着脖子说。

“说理你就能说赢人家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人家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来的!俗说话杀人偿命,气死人不偿命,谁让你爸生病呢,偏偏在这个时候,人家上门可不会挑日子,这都是命。你爸走了,丧事办完了他的事就了了。以后你们都好好把心放在学习工作上,为你们师傅争口气活出个人样子,别让人家看不起,也不枉你们父子师徒一场。”

钢炮大力都哭了,找许父算帐的事就此不再提。不过这股悲愤的怨气并没有消失,几乎都排泄进祝俊的心里。

虽然这事与许欣无关,但是能没有关系吗?世上哪有纯粹两个人的爱情啊,她的父亲和自己的父亲全都要求他们断绝来往,他该怎么办?

丧事办完,祝母催促祝俊赶紧去上学,耽误的时间太多了。祝俊丢舍不下,祝母说:“我身体好着呢,如果不让退休还能上二十年班,有事有单位还有亲戚邻居,你放心好好读书吧,不到放假不要回来。”

祝母又说:“有时我想啊,你爸走了对他是解脱,对我们也是解脱,大家都磨折了半年,走了他不受罪了,你也算尽过孝心了。”

祝俊一下大声哭出:“不,我没有,我没有尽孝,我一点没有孝心……”想起自己当时由疲倦而生厌倦,甚至冒出父亲为什么不早点死的忤逆念头,祝俊就心如剜洞自觉十恶不赦,父母含辛茹苦抚养自己长大成人供养自己识字读书,自己为什么就那么自私那么黑暗呢,父爱恩重如山,自己就是再想报答万一再想弥补些微,也永远永远没有了机会,再也没有了机会。

祝俊痛哭不已痛不可止,这将成为他背负终身的罪责和隐痛。

“别哭了,好好读书,活出人样子别被人家看不起。”祝母反反复复还是那些话。

祝俊咬牙心誓:父亲的遗誓,粉身碎骨也一定要做到,每一条。

临走的那天上午,母亲絮絮叨叨,中间提起:“你爸过世那两天,曾奕那孩子一直陪着我,没吃好没睡好出力还出钱。这姑娘心善会体贴人,你回到学校好好谢谢人家,记得钱也要还清人家。”

祝俊点头。父亲去世那两天,祝俊如同游魂一样大脑进入宕机状态,对外事务由丧事小组负责,家里的事情几乎全由曾奕操持,待人接物收礼记帐,曾奕做得井井有条通达得体,宛若祝家新一代女主家,给祝母留下了极佳极深的印象,日后多次对祝俊感念提起。

祝俊明白母亲的意思,只是不接话头,回到学校先将曾奕留下的五千元还掉。曾奕没有接反问道:“我给伯伯的奠仪,有什么问题吗?”

祝俊只得将钱收回,感觉自己越活越亏欠了太多人的太多,人予我斗米斛水,必当仓粮涌泉来报。

告别娱乐再无话语,一头扎进本本砖头厚书里,恨不能三天两夜学成屠龙神技。

周末与乔侨猴子会餐之后,祝俊背书包直接去了教室,将碰出的一堆新想法记在笔记本上。不久猴子又打来电话,告诉他许欣正在来北京,一下搅乱了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

猴子骂他是混蛋,猴子骂得对,他的确是混蛋!是男人都不会那样对待许欣,昨日甜甜蜜蜜今朝翻脸无情,真是禽兽所为!许欣又有什么错……

可是,他又能怎样?继续和许欣卿卿我我,他做不到,他无法面过世的父亲,无法面对孤独在家对他充满期盼的母亲,也无法面对在最后时刻给了父亲精神重重一击的许欣父亲,这种情况下即便还和许欣在一起,两个人又能得到多少快乐呢?

与其把许欣拖入不确定的洪荒大泽,不如将她推开,让她回归平坦宽广步步上升的直行道,和他这个野小子谈恋爱只是命运程序偶然出现的一个BUG,现在她只是回归正途而已。现在分手应该无伤大雅,这段感情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仅仅存在一百三十八天而已,两人总共见过四次面:极地公园广场碰巧邂逅,午夜拉手一起走过睡梦中的北京,天安门广场看升旗第一次拥抱;大雪飘落的小公园打雪仗第一次接吻;春节和猴子一起走过半个省城;从图书馆骑自行车带她一路回家……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纵然如此,为什么又会泪流满面呢。

凡人是不能也无力享受纯粹的爱情,最多捡到它一小块吉光片羽,已是幸运中的幸运了。

对不起,我的爱人,让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最后一次幸福地想你,想你的美想你的好想你的纯,想到我心迸裂如尘,当我从草地上站起,我将是如铁似钢的空心人。

很晚的时候,祝俊拔通曾奕手机:“曾奕,莲花公寓还闲着么,明后天我想过去看书。”

曾奕在宿舍做面膜,很高兴地说:“空着呢,明天我们一起过去。”

“早点过去好吗?”

“好啊,八点钟我们就过去。”

“再早一点。”

“不用那么夸张吧,好吧,你说几点?”

祝俊说:“六点半我在你们楼下等你。”

“六点半?你要到公寓打卡啊?——好吧,就六点半,我早睡要定闹钟了,呵呵。”

从青岛过来最早一趟列车六点半到达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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