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未眠，蒋兰宫一直在思索接下来的安排。
原定在正月里的大事，目前看起来还在按部就班地继续，并不会出现什么变动。
可不安之感却一直盘踞在他心中。
蒋兰宫对夜燕司传讯，询问了一下杜萦回的情况。之前何容与当众现身并在洞庭立下誓约之后，杜萦回本应该安分守己回寻常涧了，然而回来的消息是，杜萦回和明如玉从那天跟着沈赐去了乘安之后，就没再回巴山。
再传，夜燕司到现在还没找到人。
这世上哪有夜燕司找不到的人，找不到那就只有一个原因——看见了，追不上。
那就更没别的可能，明如玉不好说，杜萦回必保是跟何容与跑了。
“何堂主啊何堂主，真是防不胜防。”蒋兰宫抱着从寻常涧飞回来的信鸦，坐在雨花斋窗边看月亮。
他长吁短叹了一阵，放飞信鸦，回头走进了通往枕泉司的地道。
一路九曲回肠，来到涂海的暖阁门前，发现对方已经敞着门在等了。
“有事说事，没事快滚。”涂海正对镜挽着头上的双刀髻，怎么也没法把两边的高度调整到完美。
蒋兰宫走过来帮她摆弄了一下，总算把发髻弄整齐了。
“小杜补得怎样？”蒋兰宫说着在桌边坐下。
涂海回给他一个至极鄙夷的表情。
蒋兰宫一看这个表情就知道那个俑可能没救了，便开口准备要个替换的，涂海抬起一只手让他先不要说。
“你最近最好不要再出去，无论亲身还是分魂。”涂海说着半靠轮椅，翘起二郎腿轻晃，“这只是忠告，你非要去我也没什么好说。”
“你也察觉到了？”
“风言风语传得太快，谁知道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
涂海说着，摇轮椅转到桌前，看着他：“现在仙魔合道之事，已经被透露出去了，你的循序渐进之策，难道不会生变？”
蒋兰宫垂目拄着额角，若有所思。
涂海越瞧他的模样越觉得古怪，道：“难道说‘循序渐进’从来就不是你的目的？”
蒋兰宫指尖在额前戳着：“能循序自然好，但若不能，也要有多一手准备。”
“可是如今大战方休，人俑的数量一时也无法补足充裕，独孤护这边本来管着识海丹炉还算有道屏障，现在他也靠不住，还能抽出那么多物力么？”
蒋兰宫听罢抬眼：“先过了这个年，把水深摸透，既然要息事宁人，有时就要先下手为强。”
涂海叹口气。
“我这两天把小杜补好，你看着办。”涂海道，“但是你上次分魂受损还没有彻底痊愈，即便这个俑与你相性良好，能更强地锢住魂魄，你也要小心了。”
“多谢。”蒋兰宫对她笑笑。
涂海见了，心绪忽然变得有些杂乱。
“杜岸那个正人君子呢，他不会出来搅局吧。”她问。
“但愿吧。”蒋兰宫故意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涂海摇摇头还他一句“随你”，便推着轮椅背过去了。
蒋兰宫兀自离开暖阁，那轮椅上的背影稍稍转过脸，送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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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珠峰雨花斋，院中那棵树落光了叶子，枯藤盘虬在枝干上，怪模怪样。
蒋兰宫在门口盯了那棵树许久，想着今晚就不回寝宫了。
他退回房内，阖门来到书架边，翻看着之前杜萦回整理的蒋寻棠画作。
册子装订十分简陋，不过是流传在学子之间几钱银子一本的闲杂读物，翻开瞧，尽是些不正经的光屁股小人打架，或是牛鬼蛇神的猎奇故事。
蒋兰宫看看画册，禁不住露出笑容。
虽然都是不该蒋寻棠那个年纪懂得的事儿，也是完全不教好的顽劣之作，可却是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有的天真烂漫，肆无忌惮。
“画得还挺像那么回事。”蒋兰宫看着小人打架图，“可比在本尊面前装模作样画出来的山水强多了，这脂粉风流种，不像爹不像娘，倒随了谁？”
那成婚多年也不开窍的祁广羽，儿子这么小就门道精通，也算弥补了老子的缺。
蒋兰宫反正不肯承认是自己把孩子养歪了。
然而翻着翻着，蒋兰宫越看越不对劲儿，好像这画上很多姿势……
“小混蛋……”他边看边恍然大悟地点头，“原来都是从你这儿来的……杜萦回，给我等着瞧。”
他一边碎碎念，一边仍哭笑不得地看下去。
那手绘的每一册每一页，不同的版本，蒋兰宫刻意翻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重新寻回这些年他所错过的陪伴。
从未有过这么放不下的感觉。
蒋兰宫倚着书架看到忘却时辰，夜深人静，唯有山外遥遥地传来数声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