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广源宛如见了鬼。
而且是在一张人皮上见了俩鬼——早就死了的杜萦回、和本该死了的蒋兰宫。
刘广源也真如鬼使神差一般,不知为何就答应和谈,将敌人请进了营帐。
两人相对而坐,可刘广源许久无法平静下来进入该聊的话题。
他忍不住从手指缝中去窥探对方的模样。
这个自称“蒋兰宫”的人俑,长着——应当说“画着”和十几岁杜萦回一模一样的脸。除却当年那位师兄总是一脸超然物外的冷漠,迥然不同于这张脸上的温柔笑意之外,根本看不出差别。
“你是蒋殿?”刘广源脊背冰凉,“如何证明?”
小杜稍加思索。
“若我证明了我是蒋殿,师叔便可答应我归顺无尽洞天么?”他反问道。
刘广源说不出“是”也说不出“不是”。
他很想听听这个人俑能告诉自己些什么。
现在明明是反攻最好的时机,若此俑中生魂是蒋兰宫本人,那么以刘广源的能力,当场将他这部分分魂击溃,使本体受到重创也并非不可。
然而一向行事谨慎的怀赦天君,竟然亲自分了个魂魄跑到敌营来劝降了。
究竟是为了表诚意,还是障眼法……
“你可知道你涉足此地的风险?”刘广源放下手,不再遮挡眼睛。
小杜看到他愿意坦诚相对,笑得更加亲切可人:“我自然愿意承担这份风险,师叔不也是愿意如此,才准我进来详谈的么?”
刘广源被他笑得心慌,急忙询问其他:“控制人俑前来,你本人已经在很近的地方了?”
“人俑确实仅能在距离操控者一定范围之内活动,不过,我本人到这里的路程还是有些漫长的。”
小杜端坐在他对面,模样乖巧。
“我愿用我自己的分魂,来做为三州交界一带民生安定的赌注,不知师叔可有意接受?”他接着说。
刘广源攥紧拳头:“那是你的人,你若置他们的性命于一场赌局,我又有什么接受不接受可说。”
小杜中的蒋兰宫刻意沉默了一会儿。
“我素来景仰师叔为人,以往教导之言,句句记在心上。”他回答道,“可如今这番话,请容我反驳。并非我将黎民性命置于赌局,而是这局面本就是由辽肃宗造成,我才不得不赌师叔心里八州安泰与我项上人头之间的权重。”
他忽然强硬起来,愈发催生了刘广源的不安。
“我知道,何堂主与师叔并非全盘否定我对八州的治理。而是因不满辽肃宗所得利益、及我曾对亚父犯下的罪,向我复仇。”小杜继续劝道,“若,如今亚父自愿与我和解,我也愿将海宁州与辽肃宗分权共治,你我之间,应没有矛盾了罢。”
“你怎会肯做出这样大的让步?”刘广源极度警惕。
“为了亚父,我可以妥协。”
“胡说!”
刘广源拔剑指着小杜俑:“你有什么资格用这张脸跟我说话?!”
小杜快要被他戳在脑门上,依然平静:“还请师叔海涵,我对亚父少年时的憧憬,也仅仅能够通过一张皮来接近些许,比不得你曾与他形影相伴过那些时日。”
“你……你明知道我不想再看见……”
“抱歉,我并不知晓。不过,我自己只有这一只俑可用。”
小杜说着,眉眼弯起:“谁叫我,执着于成为他呢。”
刘广源的剑锋缓缓落下去,剑刃削过小杜身侧,在坐席上划开一道长长的裂痕。
他的犹豫都被蒋兰宫看在眼里。
“不行,即便你是蒋殿……”刘广源突然再次起剑,眼中火光迸射,“你又如何解释当年你进我们辽肃宗的目的?!老宗主的死,你脱不了干系!”
小杜愣住:“师叔何出此言……”
“别装了,当年师父渡劫前夕,我亲眼看见你去找杜广平!!”
刘广源看着人俑的眼神黯淡下去,怒火愈发难消:“想逃吗?!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蒋殿,那就承认你干过的勾当!”
“我还在。”蒋兰宫的声音突然钻进他的脑海。
刘广源悚然,他寻不到传音来的方位,低头只见小杜毅然直视着自己。
蒋兰宫千里传音:“我确实去见过他。”
小杜缓缓从坐席上站起来,靠近刘广源的剑锋。
“师叔那么早就察觉了,却未曾对亚父提起,为何?”蒋兰宫发问。
“我凭什么回答你?”
“师叔是不忍心吗?还是仅凭一见,不能确认事情的真相,所以不敢擅自定论。还是……内心相信兰宫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刘广源紧紧捏住手指,捏到关节作痛,潮湿的手心里勒紧着自己的底线。
“师叔,”蒋兰宫话音飘忽,“要听我解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