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关于血腥味道的担心其实是多余的，因为我再也没见到阿雯。她也到了那个要开始蜕变的年纪。我好心疼。
然而在这之前我要面对属于自己的问题。听了四叔的话，我整个人没有那么压抑了，但是，我还是在练武场待着。目标，我有什么目标呢？完全的代替二姐，成为最好的杀手吗？大哥只是说对我说，做好分内的事。我确实没精力去想家里的事情。我明白，大哥也有着自己的苦衷。
就这样，虽然很别扭，但是我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偶尔我也会趁着任务四下去打听二姐的消息，却始终无果。到最后，我已经把打听二姐的事情当做一种习惯。
从此，我成为了各大势力的眼中钉，很多人都想除掉我，出于各种目的。他们觉得，我不过是段何的一个影子，一个身材瘦弱的女流之辈，除掉我轻而易举——可能只是人数问题。而我听说这些的时候并不害怕，似乎我已经忘记了怎么去害怕。他们只会把我和二姐的影子联系到一起去。
那天，我的任务是杀死一个家里有钱却无恶不作的奸商。明知道他雇了人等我到来，但我还是淡然甚至有些讥讽的从大门走了进来。我永远忘不了他看到我时的嚣张气焰。
“你就这么‘欺负’你口中的‘弱女子’？”
四十多个土匪，将我围在院子中央。我看着他一脸冷笑，那样的不屑和嘲讽。我回应了他一个同样的笑容，他的脸色变了。
那一天，我手中的刀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和狠。毕生所学的刀法，一分都没有忘记施展。这刀法必然不好看，但是我的心里却觉得莫名的痛快，仿佛我的灵魂都不属于我自己。
刀又断了。
我仍然站在院子中央，染了一身不属于我的鲜血。下意识的去擦刀，然而刀断了。我抽出匕首。奸商跪在那里，已经忘记了求饶。我觉得十分好笑。
“轮到你了。”
我提着他的人头走到大哥面前，段府的人都吓得惊声尖叫。我只是淡淡的对大哥说：
“今天的事，不许让阿雯知道。”
打那天起，再也不会有人说，段家的三小姐不过是二小姐的一个影子。
从此，我真的代替了二姐，成为段家第二把利剑，成为了真正名满天下的杀手。我的“目标”达成了。我一点都不开心。
那这就不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目标，我想。这样的日子过的久了，我甚至觉得有些累了。才过了一年，我十九岁。
静下来的时候，我还是会想二姐，虽然几乎没有人再提起她。我还是会想她，会想我的童年。曾经觉得我的童年是极大的不幸，可是现在想想，这也算是人间的天堂了。
我的刀又换了一把。这次四叔差遣徒弟四下寻找，找来最好的材料，为我打了一把最称手的刀，并且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做“斩月”。我觉得四叔起名字还是俗气，不过我显然还不如他。这刀很好，轻重称手，刀刃锋利，甚至染不上血迹。我觉得刀上的血迹擦不干净，看着会心烦。
于是接下来的两年里，我宝贝地拿着这把刀，完成了一个又个过分或者不过分的任务。杀人不是什么开心的事，但是把它当做我要完成的事，居然也没有当初的那么反感了。我的目标成了无止尽地完成那些我永远不能预测的任务。
这样，好像也是一种麻木啊。
就这样，曾经的段玲死了。也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若是二姐知道了呢？她会怎样去想？
想到二姐，我的心情又一分沉重了。
这一日是我的生辰。没人为我祝贺什么。我向厨娘要了一盘栗子烧鸡，这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也是印象中娘喜欢吃的东西。可惜吃了一口就觉得有点咸。唉。厨娘怎么就想不起来我不爱吃盐呢？…
…大概是因为我在家的时间太短了吧。这几年来，我没有学到四叔走出沉迷于某种工作的什么方法，反而学会了喝酒，而且是很烈的酒，怎么喝都不会喝醉（当然我没那么傻一口气喝那么多）。
然而还是秉承着不能浪费的精神吃完了。我把用过的碗筷放到曾经七妹的小院门门口——如今专门作为我的侍女居住的柳院。我不喜欢侍女在我眼前溜达，也不太需要她们。柳院距离我房子很近，不偷懒的话我喊一声她们就能听见。有什么我懒得处理的玩意我会放在门口的，每天早上正午和傍晚她们会来拿，着急的话，我会敲门。
甚至有的时候我会想，如果有锁的话我还能撬锁。
我不怎么难为侍女，很多人说，做三小姐的侍女最有福气了，什么事都不用做，讲出去却还很体面。
哦，反正，我一个都不认识。
这样一来，反倒是家里更没有什么人能说上话了。从前看到的小说，宫里的女子总是会有那么一两个心腹侍女，或者是出卖她们的侍女，然后相互斗的死去活来。我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然而我竟然连这种乐趣也没有。
若是二姐知道我现在的想法，会不会说：活该是我作的？
夜深人静。所有的人都睡了。我拿出一个铜镜。从小到大，我从未学过怎么打扮自己，仅有的那一部分，也是大夫人教的。娘亲其实教过我，但是我太小了，没有听到心里去。后来她去了，我纵使拿着她留下的胭脂水粉也会是十分茫然，就全拿去陪葬了。大夫人听说后也陆续买了一些给我，细细的嘱咐了我如何使用。可是，我哪里有时间和工夫呢？于是也就马马虎虎。
说起来，大夫人对我其实也不差，娘去了以后，她也会时不时的关心我。看得出来，她也是真心的。大夫人和娘一样都是可怜人，还有死去的二夫人。
在四叔讲的故事里，她们陪着父亲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患难与共的感情啊，反倒是两位夫人成为了最好的姐妹。
不过，她跟着父亲去了皇城。段府在这里的年头太久了，偏远的地方对于杀手而言反而比较安全。大夫人，四夫人，六夫人都去了皇城，只有五夫人留了下来。五夫人的女儿死了之后，整日以泪洗面，甚至有些恍然了。
我想着这些事情，无意中看到了铜镜中的自己。
简单绑起的发髻，茫然的表情，几分空洞的眼神，劳碌而憔悴的面容。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啪。
铜镜从我手中落到地上，碎成了片，每一片都照着我的惊慌失措。